人界的趙榮國地處高江以南,自古為農繁商茂的魚米之鄉。
哄堂一月自春風,酒香人語百花中,趙榮國同沉薑國和文楚國一起,被時人並稱為江南三天府。
趙榮國有四大清流貴家,而其中又以平寧謝家為首。
平寧謝家高德清骨之家訓,因立國丞相謝微的功成即退位而為人所知,被忍辱負重囚於塞外二十載仍未投降的文將謝班發揚光大,在趙榮國的全境,負盛譽已數十年有餘。
一夜即能暴富,百年方成貴族。
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無論在朝在野,平寧謝氏的嫡係子弟,都恪守自小習得的修身養性,其家族名望之高,已經到達了趙榮境內鮮有人不知的地步。
懷揣著欽慕之心的路人在謝家門口的石獅子上撫摸一把,都覺得自己沾染了高潔風骨的清流之氣。
因為常有路人經過,謝家門前的石獅子看起來總是油光鋥亮的。
謝雲嫣作為謝家嫡係一脈的長女,出生在平寧郡采蓮南塘秋的盛夏。
徑下葉田田,鴛侶醉留連,她的名字,在“雲”字輩之後,取義來自言笑嫣嫣。
謝雲嫣七歲以後,開始由她的父親教習書法,此後嚴冬酷夏,寒來暑往執筆不輟。
她父親的書房外,養了成片一青如黛綠影蔽天的長竹。
謝雲嫣彼時臉型微圓,因為膚白,乍看起來像個討喜的白團子。
白團子指著窗外蒼蒼如碧的竹子,用軟糯的聲音問她的父親,為什麼竹覆雪尚且堅。
平寧宣紙上,白團子的父親用端正楷體寫了本心二字,叫白團子她自己參悟。
我雙手端著玄元鏡,默默看著鏡中景象,心想清流貴家就是不一樣,平常的孩子七歲時認全字就已經很了不起,謝雲嫣七歲時還要對著字參悟道理。
這一年的雪下得日久而厚重,雲開千樹掛霧凇。
平寧從前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官府尚未準備好開倉接濟,謝家的仆從就已經運著大批米糧和冬衣去往城郊的善緣鋪。
謝雲嫣坐在父親的馬車裏問:“為什麼不說是我們謝家在行善,反而要借用寺廟的名義?”
謝父伸手摸了摸雲嫣的垂髫發髻,看向馬車外說道:“謝家受清名已過,日中則昃,月盈則食。”
謝雲嫣不是很懂父親的意思,她想了想回答道:“太陽至午時後西落,皎月自盈滿而虧損,所以我們做事圖得是利人為己,而非為人所知,爹,是不是這樣?”
謝父俊容帶笑,從懷中拿出一塊鯉魚玉墜遞給她,挑開窗簾,沒有答話。
謝雲嫣接了過來,將那塊鯉魚玉墜掛在脖子上,藕節一般稚嫩的手,反複摩擦鯉魚玉墜上被精細雕刻的紋路。
到了善緣鋪,謝雲嫣黑亮的雙眸看向她父親,嗓音嬌糯地說道:“爹,我想去幫忙。”
謝父和她一大一小兩雙相似的眉眼對視了一會,終是推開車門叫她早點回來。
協調眾人的是謝家的某位管事,遠遠從輛不見標記的馬車中看見了大小姐,驚得手中米粥差點灑了出來。
更可怕的是大小姐她……
居然、居然還跑了過來。
她即便是跑,也無改自幼養成的走步習慣,在皚皚白雪地上,留下一串間距相同並且腳印筆直的足跡。
管事立在原地看那今日著裝樸素到貧寒的大小姐,彎下腰來詢問她要做什麼。
謝雲嫣抬頭看向他,脆嫩的童聲答道:“你們拿紙碗的時候,要蹲身去木桌下的箱子,但是我隻需要彎腰就可以遞給你們,我可以幫忙嗎?”
管事看向那輛不見標誌的馬車,躬身將謝雲嫣帶到了善緣鋪旁邊。
聽到風聲而趕來的災民排了一條長隊,凜冽冬風刮出紫紅凍瘡的雙手接過冬衣和米糧,有人感激不已地連連道謝,有人拿到手就轉頭而歸。
在這群災民中,有個鶴發雞皮的老婦人,她拿著一節細瘦的竹杖,反複敲打著施舍米糧的木桌台,用尖利刺耳的聲音叫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