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Perching Light] 短暫的休息(1 / 3)

1

以山勢險峻而聞名的畢納溪穀,在其斷崖絕壁當中,整齊排列著超過五千座穿鑿凝灰岩建造而成的橫穴式洞穴住居。房舍與房舍之間都靠著壁道彼此相連,不然就是透過斷崖內部的坑道互相連結。

洞穴住居的外側有隨處可見的拳頭大洞穴,那是居住在溪穀內的鴿、雀、鸚鵡等常見的小鳥巢穴。溪穀之民幫小鳥築巢,相對的也讓他們能夠取得累積在巢穴內的鳥糞來當肥料。無論是巨鳥也好,小鳥也好,人類和各種鳥類彼此共生的這種萊比奴特有的生活習慣,在這裏也不例外。

溪穀間雖然有吊橋讓人方便通往深穀對麵的斷崖,但居民大多不會特地使用吊橋,而是利用隨處可見的纜繩搭配裝有滑輪的椅子,或是搭像竹筏般的纜車來橫越溪穀。

在溪穀的頂端設置了許多風車,那些風車出了提供纜車在斷崖上下移動的動力外,也兼具汲取穀底河水的作用。

這些都是在溪穀國家萊比奴國內,隨處可見的城鎮光景。

在這座畢納城鎮郊外,堤歐正在一間掛著“快遞帕哈羅”的簡陋洞穴住居內望著窗外。

位於絕壁山腰下層的這棟住家,雖然距離田地較近,但相對的也離天空較遠。看見窗戶對麵宛如一麵巨牆般的絕壁,不習慣這種景色的人,甚至會因為強烈的壓迫感而感到目眩。

在這樣的溪穀之間,能看見飼育小屋放養的鴨子們排成隊伍飛往下流湖泊的景象。而騎著巨鳥帶領鴨子的人,則是經驗畜產農家的艾裏克大叔。

“喂!堤歐。下次要跳進瀑淵裏時,要記得先把衣服脫掉喔!”

聽見張著嘴大笑、如此調侃自己的大叔,堤歐不甘示弱地回了句:“少囉嗦!臭老頭!”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堤歐邊歎氣邊移開視線,看見房內那些掛滿整麵牆的木版畫,畫中的騎鳥士各個都是堤歐所崇拜的國定競鳥騎手。但是,在那些木版畫當中,卻混了一直他不願看到的繪畫。

那是張畫工精湛的蛋彩畫,內容是堤歐摔落卡塔拉塔瀑布時,繆維爾企圖用爪子抓住他的光景。而這也是堤歐歎氣的原因。

因為那正是四天前,在競鳥比賽的最終階段時,堤歐垂直俯衝失敗而落鳥的一幕。

接下來的情況,便是堤歐掉進瀑淵中,在不省人事的狀態下被夥伴們救上岸。

比賽結果自然是遭到淘汰,而且還讓其他人慌慌張張地把他抬去醫院。

“繆維爾是救命恩人,競技鳥的典範!!”

彩繪板上寫著這樣幾個顯眼的文字。如果不是愛鳥繆維爾挺身相救,或許現在那幅畫上還會多加上享年十五歲的記述,而堤歐現在也會躺在墳墓底下。據說擅長遊泳的繆維爾,當時甚至還潛水到瀑淵中試圖救出堤歐。

“啊……真是太遜了……”

堤歐沮喪地趴在桌上,但緊接著又被背後傳來的粗獷聲音追擊。

“你有多遜已經不是新鮮事了,而且到目前為止,你已經落鳥不少次了。有時間在這邊懊悔,還不然去喂重要的鳥兒們吃早飯!”

渾身肌肉、臉上留滿胡渣,給人感覺似乎相當凶惡的中年男子,正是貨運公司“快遞帕哈羅”的老板,同時也是堤歐的父親迪亞哥。為什麼這種不修邊幅、像隻大猩猩的壯漢會生出想自己這樣矮小、纖細的兒子呢?這已經被謂為畢納的七大奇觀之一了。

雖然堤歐常向旁人說,自己真正的父親其實是居住在天都的貴族,因為某些逼不得以的理由,才把自己托付給這個野蠻人,但現在已經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他說的話了。比較無可否認的是,堤歐臉上那對凶惡的眼神,簡直就和迪亞哥一模一樣。

“我的早餐呢?”

“反正你怎麼吃都長不得,吃了也是白吃。”

“少囉嗦!臭老爹!比起渾身肌肉的大塊頭,我這種小個子才比較經濟實惠啦!”

“沒有經濟能力的你沒資格跟我說這個。你該不會忘記了繆維爾的飼料費已經積欠快半年了吧!”

“唔……”

雖然堤歐想取笑因為個子太大而不得不放棄競鳥的老爹,卻被老爹反將一軍。總有一天要成為國定競鳥騎手,讓老爹跪在自己的腳邊的野心,目前看來還十分遙遠。

老爹打開了窗戶,拿起搖鈴哐啷地搖響幾聲。沒過多久,一隻黃綠色的巨鳥便從溪穀上遊飛來,接著將細長的嘴巴伸進屋簷下的蜜壺內。

那是報社派報用的大蜂鳥。這種用木板印刷,被稱為“諾提西亞”的傳單式報紙,是隻在有八卦發生時才會販售的不定期情報刊物。老爹在大蜂鳥進行靜止飛行的時候,迅速地將手伸進綁在巨鳥腳上的籃子裏抽出報紙。這個不需要人事費的派報生,在吸完蜜汁之後,便會朝其他有鈴聲的地方飛去。

“對了,老爹。現在喂給繆維爾的飼料裏麵,有摻入大顆的種子吧?我想試著把那個弄碎再給它吃,你覺得呢?”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的老爹,視線仍停留在報紙上,漫不經心地對堤歐說道:

“那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吃那麼多堅硬的種子,相對的胃就需要足以對應的肌肉嗎?換句話說,那也會讓體重增加吧?”

以鳥來說,會因為飼料而改變胃的肌肉量。會將堅硬的種子或貝克整個吞下肚的鳥,起被稱為筋胃的胃部肌肉量,甚至不遜於占有大部分肌肉的胸肌。

那樣的鳥是沒有辦法成為競技鳥的。

“如果能減輕繆維爾的體重,它說不定能飛得更加快呢。那樣就算要做垂直俯衝,應該也能辦到吧!”

“無聊!”

老大哼了一聲,接著順手將報紙翻麵,堤歐看見報紙的頭版新聞上寫著《亞克國第二公主來訪》的鬥大標題,另外還有一張大幅的黑白圖畫,內容是刻有鳳凰鳥紋章的飛行艇。

報紙的內容似乎是萊比奴的國王舒爾,將要在近期與領過亞克的第二公主莉朵妮結婚。這件事在畢納這裏已經是熱門話題了。

由於對象是長年與自國斷絕邦交關係的亞克,人民幾乎都對這樁加深彼此和睦的婚事而感到高興。

另一方麵,也有人認為這樁婚事其實隻是亞克的計謀;也有人說和萊比奴交惡的大國——卡嚴傑爾巴絕不會讓這樁婚事順利完成。各種不負責任的傳聞到處流傳。

有傳聞說卡嚴傑爾巴軍會襲擊前往天都的飛行艇;也有傳聞說卡嚴傑爾巴已經派出刺客,計劃混入婚禮會場中暗殺舒爾王,而那名刺客已經潛入了萊比奴境內;有的傳聞甚至連具體的方法都有。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從哪裏聽來的。

真是蠢到家了。隻因為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要結婚,就冒出這麼大穿鑿附會的流言來。對堤歐來說,如何讓巨鳥飛得更快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

幫繆維爾換飼料的主意,是堤歐最近這三天來經過不斷地思考才想出來的結論。而這個點子竟被老爹在一手拿著報紙的情況下輕易否定了,讓堤歐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為什麼?有理由不能那麼做嗎?老爹。”

聽見堤歐這麼說,老爹才總算抬起了落在報紙上的視線。他此時的眼神,是明顯把人當成傻瓜的眼神。

“聽好,小鬼。無論是鳥還是人,都不是隻有肌肉就能動的。要讓肌肉運作,就必須要有強壯的內髒,所以重點是要取得平衡。說到這個,你不就是平衡感不足,才會從鳥背上掉下來的嗎?”

老爹說完還冷笑了一聲。堤歐有時覺得自己會因為老爹的言行感到頭暈目眩,這極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血液伴隨著沸騰的殺意,即將衝破血管而爆發的關係吧。

“看你好像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嘛。”

“那還用說!還沒試過的事,怎麼能斷定一定沒用?”

“那你說說看,你覺得垂直俯衝失敗的原因,是因為繆維爾的肌肉不夠力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家夥是隻相當優秀的鳥,雖然外麵隻是普通的姬笠鶇,但光論胸肌的話,一點也不遜於大型的巨鳥,骨骼也相當強壯,我養巨鳥養了二十五年,還沒看過那麼強壯的鳥。如果是它的話,就是要垂直俯衝也絕對不成問題。如果有什麼理由辦不到,一點是因為騎鳥士的技術不好。”

“唔……你一定要這樣說嗎!?猩猩老爹!”

堤歐的老爹除了經營收入微薄的貨運公司外,也兼差經營飼育競技鳥的副業。而且老爹身為調教師的本領,在這一帶也相當有口碑。現在他所培養的十四隻幼鳥當中,有兩隻還是天都的國定競鳥騎手委托他幫忙飼育的。

而這樣的老爹都那麼說了,即使堤歐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承認老爹說的話的確有相當的可信度。

“可惡!”

就在這個時候,兩隻巨鳥降落在屋外,仿佛在對鬧別扭的堤歐落井下石一樣。

*

他們是堤歐今天一大清早最不想見到的對象。

那就是同為競鳥騎手的伊斯卡與拉拉。

他們就是在上次競鳥時,飛在堤歐前麵的人。當自己掉進瀑淵裏麵時,就是被他們兩人救起,這讓堤歐在他們麵前更加抬不起頭來。

“伯父,之前拜托你幫帕鳥和佩加索配的飼料已經好了嗎?我等等就要趕著去工作囉,服飾店的婆婆要我幫她送商品到鄰鎮去。”

降落在小屋屋簷下的棲木上的巨鳥還沒站穩,拉拉就從窗口跳了進來。她脫下飛行帽,隨手整理了那頭看似十分柔軟的秀發。略顯淩亂的短發在拉拉頭上卻不可思議地好看。

拉拉和遠低於男性平均身高的堤歐相比,仍矮了約一個拳頭左右。換句話說,她是位身材十分較小的女性。拉拉有著幼兒的體型與稚氣未脫的臉龐,但是,她的眼神仿佛在強調自己堅定的意誌一般,充滿了挑戰性。令堤歐費解的是,竟然有許多競鳥同伴相當欣賞拉拉的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

這樣的拉拉之所以在麵包店工作之餘,還立誌成為國定競鳥騎手的原因,似乎是為了要打破世人重男輕女的偏見。總而言之,她是個讓人覺得一刻都閑不下來的少女。

“飼料我已經弄好了,就擺在倉庫裏麵,你自己去拿吧。”

“謝啦!伯父。”

拉拉就像個小孩子一樣,臉上堆滿了笑。堤歐原本打算趁機逃跑,但終究徒勞無功,因為拉拉像猛禽般骨碌碌轉動的大眼睛,立刻逮到了堤歐。

“你幹嗎跑走啊?堤歐。”

“我才沒有跑走咧!我隻是要去喂繆維爾吃飼料罷了。”

“那至少也該打聲招呼吧?落鳥少年。”

“你叫誰落鳥少年!”

拉拉揚起了形狀姣好的眉毛,伸手指向牆壁上的蛋彩畫。她就是畫出那幅畫的罪魁禍首。“如果我在這次競鳥中落鳥的話,我就把落鳥瞬間的畫掛在自家牆上一整年!”堤歐到此刻才開始後悔,當時實在不該做出那種宣言的。

“這個愛欺負人的丫頭……”

“人家都一直跟你說垂直俯衝很危險了,你還硬要那麼做,是你自己活該。”

拉拉手叉著腰,用可怕的眼神瞪了回去。雖然這已經是他們從小就經常上演的橋段,但堤歐實在無法明白為何拉拉總是這麼愛管自己的閑事。

“好、好,都是我不好。下次不敢了,求您繞過小的吧!”

雖然最上那麼說,但堤歐同時也在心中暗自發誓,下次絕對要成功。

“很好,很好,知道錯就好。但是那張畫你不能拿掉喔,為了暫時給你警惕,所以要留在那裏。我要走囉,堤歐,今天也要努力工作喔。”

拉拉露出了帶有酒窩的天真笑容。但是堤歐知道被那樣的笑容欺騙,結果被整到哭出來的男人,就是把雙手雙腳的指頭加起來都數不完。真是罪過、罪過啊。

“雖然我已經司空見慣了,但你還真是倒黴呢。”

帶著苦笑說這些話的人,是鎮上第一的優等生伊斯卡。

掛在嘴角溫和的微笑是這個男人的注冊商標。以男性來說,就連他偶爾用纖細的手指玩弄自己長發的動作,看起來也相當瀟灑,簡而言之就是一表人才。而令堤歐感到不悅的,就是他的身高也相當高。

在司祭家庭中長大的伊斯卡,現在正為了就讀天都的修道大學而努力用功念書。競鳥雖然隻是單純的嗜好,但他卻擁有經常角逐優勝的天才資質。如果這樣的人個性惡劣的話,堤歐自然會避免和他打交道,不過無奈的是,完美的人確實是存在的。

“待會兒我請你喝茶吧。”

“喝茶能夠彌補我那被蹂躪的自尊嗎?”

“別那麼難過嘛。等等我會試著拜托拉拉,如果那幅畫要一直掛在那裏,那段期間她都要放水輸給你好了。”

“我的好夥伴啊!”

堤歐在不被拉拉發現到的情況下,用力地和伊斯卡握了手。

2

“快遞帕哈羅”的事務所兼餐廳是在這間洞穴住居的上半部,而下半部則是一整排的巨鳥小屋。堤歐的目的地,就是其中一間鳥小屋。

在凝灰岩地板上鋪上幹草的簡易鳥小屋中央,可看見繆維爾的龐大身軀正在那裏休息。當它聽見堤歐的腳步聲時,緩慢地睜開眼睛,露出圓形的綠色彩虹。

屬於大雀目的姬笠鶇公鳥,是全身有著橙色羽毛並帶有褐色斑點的巨鳥。在翅膀兩端則有著白色與黑色的飛羽,當展開翅膀時,黑白色的對比相當優美,但繆維爾在左邊的翅膀上,還有著相當獨特的黑色十字紋。

而繆維爾頭頂的白色羽冠,也較其他的姬笠鶇長上許多。

“早!繆維爾。我現在就拿飼料給你,你等一下喔。”

繆維爾是堤歐在四年前,親自將它從蛋裏孵化出來的。堤歐沒使用孵化器,而是一天到晚照顧著那顆蛋,就連夜晚在床上時,也都小心翼翼地孵著蛋。當褐色的雛鳥從蛋殼中露出臉來的那一瞬間,那份感動至今仍清楚地烙印在堤歐心中。

從那天起,堤歐就一直和繆維爾膩在一塊兒。繆維爾不僅僅是堤歐競鳥與工作上的好搭檔,甚至可以說是堤歐的孩子或兄弟。

堤歐打開鳥小屋的門,正打算把桶子裏的飼料喂給繆維爾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隻要把這個挑掉,不就行了嗎!”

一想到這個主意,堤歐便立刻把種子挑出來,塞進口袋裏。

接著堤歐再把剩下的飼料裝在盆狀的飼料盤上。

“來,吃吃看……”

繆維爾沒有讓堤歐把話說完。它站起沉重的身軀,開始用黃色的鳥喙不斷地敲打堤歐的腦袋。

“啾、啾、啾!”

“好痛、好痛!痛死人啦!”

繆維爾朝堤歐的腦袋上敲了幾下之後,接著開始扯他的頭發,扯完頭發之後,又繼續朝堤歐的腦袋上敲打。

“等、等一下!繆維爾。有話好好說嘛!我是有重大理由的。哇!住手、住手、快住手!”

堤歐的腦袋、背部、屁股、大腿,甚至連夾克口袋,都遭到鳥喙如暴風般的攻擊。換句話說,它就是要堤歐立刻把藏在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姬笠鶇是溫順鳥類的常識絕對是騙人的。堤歐把繆維爾從蛋裏孵出來之後,它安分的時間也僅有出生後的前三天而已。在那之後,它就開始像恐龍一樣不斷地討飼料,進行調教之後,繆維爾更是完全地顯露出它那和瘋馬沒兩樣的個性。

落鳥對現在的堤歐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了。也因為這個緣故,繆維爾也學會了當堤歐落鳥時,在空中把堤歐接住的特技。

“正所謂子不教,父之過。因此都是你的錯。”

雖然被老爹這樣諷刺,但話說回來,這麼說的話,所有責任不都該怪在老爹身上嗎?

畢竟大家都說遺傳是沒得救的。

拉拉也常這樣說:

“堤歐和繆維爾,一定都有遺傳到伯父。”

理由相當簡單。

“因為,你們的眼神都很凶惡嘛!”

3

首都“天之高地”被譽為最靠近天的都市。因此,大多數人也將其稱為“天都”。

在萊比奴大溪穀群正中央,位於壯觀的圓柱形斷崖絕壁頂端,有著足以看見平坦地平線的廣大土地。

那裏正是有十五萬人口、被譽為固若金湯的城塞都市——天都。居住在那裏的人,絕大多數是貴族及富豪,除了被承認對萊比奴有特殊貢獻的人之外,一般市民並沒有在那裏居住的居住權。而這也是天都的居民之所以多是技術人員、公務員、神職人員的緣故。

位於接近天都中心的大聖堂中的第一禮拜堂。

勞爾單膝跪在玄武岩的地板上。

在他那張足以吸引眾人目光的端正臉龐上,有著如老鷹的銳利碧眼。雖然勞爾的鎧甲上披著一件白色修道服,但仍舊無法掩蓋他全身宛如利刃般的鋼鐵氣息。

在修道服胸口處有個呈十字形的紅色鳥類圖騰,那是聖法廳聖堂騎鳥兵團的紋章。

“抬起頭來。”

沉重的聲音指示道,勞爾依言抬起頭。裝飾在禮拜堂牆壁與天花板上那些才色彩鮮明的宗教畫,仿佛各個都緊盯著勞爾,讓他感受到一股獨特的壓迫感。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隻是打開了一個空寶箱嗎?”

聽見聖法廳最高位的裏歐魯克斯聖教皇如此說道,勞爾點了點頭。

裏歐魯克斯那張充滿明顯皺紋的臉上,年邁但仍充滿生氣的雙眼開始不悅地扭曲。

聖教皇今年高齡七十二歲。他是在勞爾出生以前,便開始為萊比奴之民闡述神之理念的神職人員。而對身為聖法廳聖堂騎鳥兵團修道兵的勞爾來說,裏歐魯克斯除了是自己必須服從的監督者之外,同時也是值得他尊敬的人物。

“不愧是自古依靠謀略幸存下來的民族,這應該代表他們早已預料到我們會采取什麼行動了吧。”

“確實相當令人驚訝。”

“但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些家夥的目的又是什麼?他們該不會打算以那種狀態,直接和我們打交道吧?”

“屬下推測,目標可能是走其他路線朝天都前進。”

隻見聖教皇轉過身,抬頭仰望著牆壁上的裏比特神畫像。畫中繪有一名為了人民而與諸惡的十三匹鳥獸一同受業火焚燒的青年,而那人正是唯一神裏比特。在納米普初法典的記述中,裏比特神後來舍棄了人的肉體,返回天上成為天主。

當聖教皇像這樣仰望裏比特神的時候,據說就是在接受天主下達的啟示。

短暫的寂靜過後,聖教皇重新轉過身,此刻他臉上已經看不見先前的怒氣。

“勞爾啊,亞克的飛行艇現在在哪兒?”

“在艾尼洛溪穀。”

“那麼就讓他們照預定的路線前來天都。派遣護衛,可別失了禮數。”

“這樣好嗎?”

“沒問題,那樣反而更好。相對的,你必須要設法封住他們的策略。不管用什麼手段。明白嗎?”

明白聖教皇話中含義的勞爾,深深地壓低了頭。

“一起都會遵從天主的旨意。”

離開禮拜堂的勞爾,漫步在會讓人聯想到巨神祀堂的大聖堂走廊上。

距離他上次來到這座連貴族都無法自由進出的聖堂,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勞爾覺得隻有待在大聖堂內的時候,才能感到自己正受到神的祝福。

勞爾會感到天主連像自己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都願意保護。

在他比任何人都快學會如何駕馭巨鳥的少年時代時,從未有過這種想法。當時他隻要能和巨鳥一起在天上翱翔,內心就能獲得滿足。

但是,現在不同了。

勞爾在一根玄武岩石柱的旁邊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見了一名靠在柱子基座旁的男子。

那名男子背靠著柱子,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在那名男子顏色顯眼的大衣底下,是絲綢製的襯衣。但是襯衣的胸口卻大大敞開,露出了垂在胸前的首飾。首飾上的七色寶石散發著絢麗的光芒。

會以如此邋遢的方式去穿著這些華麗服飾的人,實在是世間罕見。而在宮殿內的大聖堂當中,能以這種打扮自由出入的人,也僅有一人。

那就是天都宮殿的所有者,也是治理這個國家的年輕國王——舒爾·萊比奴。

“舒爾陛下,您來此有何要事嗎?”

聽見勞爾畢恭畢敬地提出疑問,金發的青年才抬起他那混濁的視線。在他的手中還握著一瓶葡萄酒。

“真是難得呢,跑來這裏等聖教皇,卻遇見了意料之外的人。你說是吧?聖堂騎鳥兵團的副總長閣下。”

國王揮舞著酒瓶,露出了粗鄙的笑容。麵對這樣的笑容時,想要讓臉上不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實在需要相當的自製力。

“陛下如果要找裏歐魯克斯聖教皇,聖教皇正在第一禮拜堂。”

“那裏可是聖教皇相當中意的秘密基地呢,我倒是不怎麼喜歡那裏。聽說聖教皇好像是在那裏接受神的啟示,但我總是有種被他爬到我頭上說教的感覺。所以啦,我才會待在這裏等他來嘛。”

“若有要事的話,是否需要屬下代為知會聖教皇呢?”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隻是在典禮前,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他而已。”

國王所說的典禮,應該是指下個月舒爾王和莉朵妮公主兩人的婚禮吧?

“既然是談如此重要的典禮,那不是更應該早點見到聖教皇嗎?”

“你說典禮重要?”

舒爾王張大了嘴,露出了“你在胡說些什麼呀?”的表情,看來國王的腦袋裏絲毫沒有考慮到婚禮的事。

勞爾不禁如此懷疑這個國王對這項國家與國家彼此結合的政事,到底是怎麼看待的?

無視於勞爾內心的疑惑,舒爾王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說道:

“對了,副總長。你有看過鳳凰鳥嗎?”

“鳳凰鳥……屬下記得那種鳥是亞克王家紋章上的圖案,而且據說那是世界上最美麗、也是速度最快的巨鳥。很遺憾,屬性至今仍無緣得見。畢竟目前已知的數量,也僅有在亞克王家保護下的數隻而已。”

“那個鳳凰鳥就要來了呢。聽說是莉朵妮公主為了親善而帶來的,那也是我想和她結婚的原因。那種鳥究竟能飛多快?是不是擅長競鳥?每次相想到這個,就令人迫不及待想早點看到它呢。”

看見眼中閃爍著光輝並且自言自語的國王,勞爾的內心更加感到厭煩。

競鳥是舒爾王的嗜好,這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比起執政,國王更熱衷於收集珍奇鳥類的態度,在這個國家也不是什麼秘密。

勞爾內心想著:這個人怎麼會如此愚昧呢?正因為國王這個樣子,才會被聖教皇取而代之把持國政。

受人民愛戴的前國王,以及從小就十分聰明伶俐的第一王子,都在十五年前相繼病逝。於是在王妃死後,當時身為第二王子的舒爾王,就成為當時僅存的王族。

對萊比奴之民來說,這是重大的損失。

街頭巷尾也四處流傳著流言,認為這一切都是舒爾王為了繼承王位所策動的陰謀。但是,當時的舒爾王也還隻是名七歲的小孩,陰謀論也因此被視為無稽之談。況且這位以愚王之名聞名天下的舒爾王,也不讓人認為是有能耐策動陰謀的人。

在這位愚王的帶領下,現在的萊比奴正確實地邁向戰亂。

如果這也算是命運的話,自己也隻能順應天主的旨意,但是……

“抱歉,屬下還有要事,請恕屬下必須先行告退。”

勞爾恭謹地對舒爾王行禮之後,便留下舒爾王快步離開。

一直到最後,年輕的國王始終沒有起身;勞爾也始終沒有下跪。

但是,愚王似乎連這個試試都沒有注意到。

4

當第四件貨物送完後,已經是日落時分了。

堤歐在踏上歸途時,帶著繆維爾一同來到了針岩穀。那裏就如同地名一樣,山穀中林立著許多形狀如針的巨大奇岩。

由於地形的影響,這座山穀終年強風不斷。換句話說,這裏是最適合用來訓練繆維爾的地方。

“距離日落還有一小時以上,來飛個兩、三圈吧。”

“啾!”

雖然才剛結束工作,但繆維爾仍全身充滿幹勁。它是打從骨子裏喜歡飛行的鳥。如果僅論在速度上的鬥爭心的話,和堤歐相比起來,繆維爾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天它也因為在送貨途中被野生的大鴿超過,因此立刻氣憤地反超。即使它背負的貨物相當於四名成年人的重量,但它的速度仍相當驚人,簡直就是一隻天生的競技鳥。

堤歐一麵讓繆維爾在可以讓他一眼望盡山穀的高度盤旋,一麵觀察針岩穀的狀況。奮力附著在岩壁上的植物,其枝葉因強風而激烈地晃動著。

“風勢很不錯,可是……”

總覺得不對勁。雖然堤歐無法清楚地形容,但就是覺得和平常有些不同。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太過安靜了吧?

在自己腳下的溪穀中,堤歐看不見任何小鳥的影子。現在這個時候,照理說應該可以看見長尾山雀與繍眼鳥歸巢的鳥群才對。

堤歐能清楚感受到小鳥們屏住呼吸,仿佛在害怕某種東西的氣息。堤歐脫下了裝在飛行帽上的護目鏡,讓自己的視線更加遼闊。又觀察了一陣子,他發現在奇岩群的某個角落裏有東西在晃動。

“你看得到嗎?繆維爾。”

“啾。”

繆維爾似乎也發現了異狀,開始調整飛行的姿勢。即使堤歐和常人相比擁有超群的視力,但身為鳥類的繆維爾,其視力更遠勝於堤歐。

“似乎是隻巨鳥……”就在堤歐說完這句話的瞬間……

“嗶、嗶、嗶!”

繆維爾突然發出了警戒的敘鳴,這讓堤歐明白在他眼下的巨鳥是隻猛禽。

在有人居住的城鎮周邊,都會使用馴養的猛禽來阻止野生猛禽接近。然而在最近幾年,騎鳥士被猛禽襲擊的意外卻頻頻發生。

自古以來就有國家紛亂會導致猛禽增加的說法,因此鎮上的居民常說這是因為舒爾王繼承王位的關係。

堤歐保持著戒心,讓繆維爾降低高度。此時堤歐已經能清楚看見對方暗褐色的斑紋與猛禽獨特的輪廓。在那隻鳥楔形的羽尾當中,混有一根特別長的羽毛。

“是長尾嗎?”

長尾是偶爾會在附近出沒的鬚大鷲所擁有的綽號,它展開翅膀的大小約是繆維爾的兩倍,是個會對目標死纏不放、一旦被發現就相當難以擺脫的對手。

長尾正在追獵物,那隻淡褐色的獵物似乎是一隻大鴿。

在拚命逃跑的獵物背上,有某樣東西吸引住堤歐的視線。

“……上麵有人!”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無法甩開對手的關係,騎鳥士騎著大鴿飛進了針岩穀當中。

“傻瓜!怎麼可以往那裏飛——我們上!繆維爾!”

“啾!”

飛進山穀中的大鴿在強風的肆虐下,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姿勢。原本隻要利用風勢,朝下風處逃跑就能脫困的狀況,大鴿卻因為混亂間而胡亂振翅,正試圖朝上風的方向逃跑。

相反的,即使同樣遭受強風侵襲,長尾仍可確實地縮短自己和大鴿的距離。

即將逮到獵物的長尾,伸出了腳上的勾爪……

“嗶——————————!”

就在這個時候,之間繆維爾發出高亢的叫聲,從上方將長尾撞開。

長尾為此驚慌地鳴叫,同時大量的羽毛也隨風飄散。

“來不及了嗎……”

即使撞開了長尾,那隻載著人的大鴿卻已經一邊拍著翅膀一邊往穀底墜落。

然而看見這幅光景的堤歐,不但沒有時間懊悔,也沒有閑工夫救人,因為重新調整好姿勢的長尾,此時正朝向他們飛來。

堤歐讓繆維爾調頭反轉,全力順風飛行。回頭一看,長尾就緊跟在後。

長尾的眼神變了。過去堤歐和長尾也有過數次同樣的追逐,也許它是記恨每次都嚐到苦頭的緣故吧?從長尾的眼神當中,堤歐能夠清楚地看見它決定在這次雪恥的決心,看來事情變得有點棘手了。

雪上加霜的是,繆維爾現在背上背了加裝貨物台的鳥鞍而無法發揮它應有的速度。和競技規格的鳥鞍相比,這種鳥鞍雖然比較堅固,但重量也足足多了五成左右。

正如堤歐所料,即使繆維爾不斷地以掠過針岩的方式飛行,仍舊無法將長尾甩開。

“嘖!別無選擇了。雖然不想那麼做,但目前看來也隻剩下那招了。”

堤歐咋舌一聲後,開始動手脫下自己的靴子。這樣下個月又得多賒欠一次飼料費了。堤歐無奈地一邊抱怨,一邊扯動韁繩。

“繆維爾,往上飛!”

“啾!”

配合著堤歐的指揮,繆維爾開始朝逆風的方向急速爬升。雖然長尾也連忙反轉,但正如堤歐所預料的,繆維爾現在正處於長尾的上風處,並且還高了約一個身體的高度。

“逃跑時朝下風處飛;交戰時朝上風處飛。”這是空戰的鐵則。而且無論在任何情形下,能取得高度的一方都較有優勢。

“接招!”

堤歐朝長尾拋出了用來固定貨物的繩索。隻見綁在繩索前端的一隻靴子乘風纏住了長尾的頸部。確認繩索纏住長尾後,堤歐把綁在繩索另一端的另一隻靴子,用力地朝下風的方向丟去。

“永別啦,我可愛的靴子。”

由於長尾的脖子受到了意外的阻力,不禁慌張地縮起身。下一瞬間,長尾便隨著震耳欲聾的強風,被吹響了下風的方向。

知道厲害了吧!堤歐比著中指說道。

繆維爾見狀也高聲地宣誓勝利。

“啾~~~~~~~~~~~~”

他們的聲音也同樣被吹入強風當中。

5

堤歐在穀底的岩地上,看見了大鴿的身影。可能是受傷的關係,大鴿把自己藏在像樹木一樣的針岩後麵,而騎鳥士則是看來平安無事。堤歐看見那名騎鳥士正急急忙忙地卸下大鴿鞍上的大型貨物箱。

“你還好吧?”

堤歐這麼問道。但騎鳥士不發一語,隻有微微地點頭示意。

對方的身高大約比堤歐高兩個拳頭左右。那名騎鳥士身上穿著黑色皮革製的飛行夾克與褲子,而且連飛行帽和護目鏡都是黑色的,簡直就像是可疑人物的範本。

“你不是這附近的人吧?是來觀光的嗎?”

對方仍舊對堤歐提出的問題充耳不聞。那名騎鳥士背對著堤歐,將擺在背架上的箱子放在自己腳邊,接著開始仔細確認箱內的狀況。

“你連道謝都不會嗎?”

堤歐決定要教教對方什麼是禮貌。於是他在岩地上邁開大步,朝對方逼近。由於沒有穿靴子的關係,堤歐的腳痛得要命。就在堤歐腳步因此而不穩的時候,那名騎鳥士轉頭瞥了堤歐一眼,他看了看堤歐的腳,接著說出了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