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Perching Light] 短暫的休息(2 / 3)

“……謝謝。”

隻有這一句,而且腔調還有些奇怪。是異國人嗎?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個聲音是悅耳的女聲。雖然隔著護目鏡無法確認長相,但從聲音聽起來,對方應該是一位少女。

就在堤歐這麼想的時候,少女似乎已經做完了自己的事,正打算背起背架離開。

“喂!你等一下!”

少女沒有回話。

“我叫你等一下!你打算去哪裏?”

對方依舊保持著沉默。堤歐想到對方可能聽不懂自己說的話而有意放棄溝通,但他仍決定朝背對著自己的少女提出忠告。

“話先說在前頭,那邊過去可是斷崖喔。”

聽見堤歐這麼說,少女忽然停下腳步,平靜地轉身對著堤歐說道:

“那……城鎮在哪兒?”

看來能夠溝通的樣子。可是這麼以來,剛才她那種沉默又是什麼意思?想到對方刻意忽視自己的態度就讓堤歐一肚子火。

“這附近沒有走路能到的城鎮,況且你打算要怎麼處理自己的大鴿?它不是受傷了嗎?”

“我知道,所以將它留下。”

“留下?隻因為受傷就要把重要的巨鳥丟著不管嗎?”

“別無選擇。”

少女間不容發地回答。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反而讓堤歐頓時不知道如何反應。

“你這樣也算是騎鳥士嗎!既然巨鳥受了傷,就更不能放著不管吧!”

少女再次漠視堤歐。堤歐打算揪住少女的衣領和她理論,但伸出的手卻莫名其妙地撲了個空。不知什麼時候,少女已經閃到了堤歐的身側,接著繞到堤歐身後。當少女閃過堤歐身旁時,還順勢掃開堤歐的腳,讓堤歐跌了個狗吃屎。

“痛死了!你、你這家夥!”

堤歐一邊手按著鼻子一邊起身,發現少女又再度轉身背對著自己。少女露骨的態度表明了她絲毫不把堤歐放在眼裏。隻見少女安靜地打量著繆維爾,接著用悠哉的語氣自言自語地說著:

“這隻鳥,相當好。”

“好你個頭啦!你白癡呀!”

堤歐再次試圖抓住少女的衣領,卻隻是再一次撲了空。而且這次堤歐看見少女伸手碰觸自己的手臂,下一瞬間當堤歐注意到時,他整個人早已騰空。

堤歐完全高不清楚狀況。當他了解到自己是被少女用過肩摔摔出時,則是在他背部撞上石頭以後的事情了。

堤歐一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一邊仰望著少女。此時堤歐的右手,正握著黑色的飛行帽和護目鏡。都是在堤歐被摔出去時,勉強抓到的小小戰利品。

隻見黑色的直發宛如流水般從少女的肩膀滑落到腳邊。在少女臉部纖細的輪廓中,有著一對散發著明亮光輝的新綠色大眼睛。晶瑩剔透的潔白肌膚,與淡紅色的嘴唇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就時間大多數人的觀點而言,她應該算是少見的美女了吧!但欠缺表情的五官,卻讓她飄散著仿佛人偶般的冰冷氣息。

對方的年紀應該和堤歐差不多,但這反而讓堤歐更加不悅。到底是吃什麼才讓這個女的長那麼高啊!這就是讓堤歐生氣的原因。

不知少女是否因為自己的臉被看見而感到困擾,她的臉上浮現出難色。這讓堤歐多少有種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感。正當堤歐打算在嘲笑對方幾句時,這個想法卻在看到少女踢著自己的鞋底的瞬間粉碎了。

“呃啊!”

堤歐根本來不及閃躲。事實上,少女快速的踢腿動作,堤歐根本連想看清楚都辦不到。而且對方並不是踢一下就算了,少女踢完臉接著踢腳。當堤歐失去平衡時,少女又順勢踢到了他的胸口,就在當堤歐因痛苦彎下腰時,後腦勺又接著被……

難以想像一名少女能夠踢出的沉重踢腿,接二連三地朝著堤歐身上招呼。

“別、別踢啦!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受不了一直被踢的堤歐,蹲在地上像烏龜似的縮成一團。強盜?山賊?還是殺了人的統通緝犯?即使腦海中浮現出各式各樣的答案,但對方仍沒有給堤歐任何回複。

確認少女總算停止踢他的堤歐抬頭一看,發現少女已經把堤歐丟在一邊,徑自走到了繆維爾旁邊。

“這、這家夥……又忽視我。”

“這隻鳥,我帶走。大鴿跟你換,一物換一物。那樣好嗎?”

當堤歐大喊著:“哪有傻瓜會同意”時,少女完全沒有把堤歐的話聽進耳裏。而且少女早在堤歐沒注意到的時候,擅自拉住了繆維爾的韁繩。

“喂!等一下——”

堤歐出聲製止少女。這絕對不是為了自己或繆維爾,而那名與自己素昧平生的少女,當然不會知道這件事。

“啾、啾!”

繆維爾發出了短促的叫聲。下一瞬間,黃色的鳥喙便不斷地朝少女頭上襲擊。

“唔!?怎麼會?這鳥!”

看見連忙後退的少女,繆維爾發揮了令人難以相信它是姬笠鶇的速度,在岩地上急速追趕著她。

“所以我才叫你等一下嘛!繆維爾除了我之外,是絕對不會讓其他人碰韁繩的。”

“那,該先說清楚!”

明明是搶別人巨鳥的人,竟然還用命令的語氣想自己抱怨,實在是令堤歐傻眼。

少女麵對繆維爾朝自己發狂般的鳥喙攻擊,不斷奮力地辛苦閃避。令人驚訝的是,少女趁繆維爾被針岩幹擾而動作停頓的空檔,還朝著它的腹部踢了一腳。

“真厲害!”

相對於堤歐對少女身手的佩服,繆維爾的眼神則變得更加激動。看來它似乎進入了認真模式,而它的威嚇聲響徹了整座山穀。

“啾嚕嚕嚕嚕!”

“慘了!快跑啊!女巨人!”

“女巨人?”

露出訝異表情的少女,將視線轉到堤歐身上。不過可能是感覺到繆維爾放出的殺氣,少女再度慌張地邁開步伐,而繆維爾則是朝著逃跑的少女用力拍了一下翅膀。

振翅產生了狂風,身材纖細的少女被風吹得摔倒在地上,繆維爾間不容發地跳到少女身旁,用它那有著十字圖樣的翅膀朝少女的頭上招呼下去。

呯、呯、呯、呯!

高高揮舞的橙色翅膀,發出了頗為悅耳的聲響。

接著,繆維爾仿佛像是要完成作品的最後修飾般,朝少女伸出了帶有勾爪的腳。

“呀!好痛!這隻腳,放開!臭鳥!臭鳥!”

看著被踏在地上、揮舞手腳奮力掙紮的少女,堤歐平靜地表達哀悼。

“請節哀。”

隻見繆維爾將雙翼奮力伸開,像是宣誓勝利般的挺起胸膛。

“啾~~~~~~~~~~~~~”

本日的第二勝——繆維爾仿佛在這麼宣誓著。

6

“所以,你就把她抓回來了嗎?”

看著坐在椅子上手腳被繩索綁住的少女,堤歐的老爹皺起了眉頭。

少女維持一貫沉默的態度,和這個像猩猩的男人以目光相互對峙著。這名少女的膽量似乎相當不錯,從剛才開始,她的視線絲毫沒有動搖。

堤歐把這名粗暴的少女用繩子綁住帶回家裏,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情了。幫受傷的大鴿做完緊急處理後,將少女連同大鴿一起帶回鎮上所花的時間遠超過堤歐所預期的。

因此現在繁星已經在天上閃爍著光芒。

“這家夥肯定是山賊之類的,把她交給天都警察,說不定還能領賞呢!可能還會順便有獎狀什麼的。”

“你少囉嗦!臭小鬼!”

堤歐在老爹的一喝之下噤了聲。冒著生命危險救了這名少女,沒有道謝又被踢,現在還被老爹吼,實在是太倒黴了。

堤歐不悅地踹了一下牆壁,這時才發現自己腳上並沒有穿鞋子。堤歐一邊忍受著腳趾的劇痛,一邊在內心咒罵自己的大意。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吧?”

少女仍舊以沉默回應老爹的問題。老爹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不好意思,你的箱子我已經看過了。”

少女的眼神瞬間浮現出敵意。當堤歐把她丟上貨台時,她也吵著不準堤歐碰她的東西。原本以為是什麼重要的玩意兒,但後來一看發現裏麵隻有一顆蛋而已。如果說她是山賊的話,那也未免太窮酸了。

“雖然我知道那是巨鳥的蛋,但那是哪種鳥的蛋呢?”

少女依舊保持著沉默。她隻是用著充滿敵意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瞪著老爹。

“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好歹也是長年培養巨鳥的人。我至今孵化過的巨鳥,從猛禽到嬌小的小鳥,數量也超過了千隻以上。但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看不出那是什麼蛋,那應該不是這裏能見到的鳥蛋吧?”

老爹打開了箱蓋,再次確認裏麵的東西。那是經過慎重固定、並且用羽毛當緩衝物保護的橢圓形鳥蛋,大小相當於四顆南瓜,如果是一般女性要用

雙手抱住的話會很勉強。堅硬的黃色蛋殼充滿光澤,蛋殼表麵散發著宛如寶石般的光芒。

“這箱子是孵化器吧?而且還是相當高級的玩意兒。會把這顆蛋放在這裏麵搬運,這隻鳥對你來說想必很重要!但是,這樣下去是無法孵化成功的,你看這裏。”

聽到這裏,少女首次表現出比較大的反應。她睜大了雙眼,順著老爹手指的方向將視線移到蓋子上。

“箱子的上方破了。在這種狀態下繼續搬運的話,蛋上方的溫度會降低,濕氣也會跑掉。我想你也知道吧!讓蛋的上方保持溫暖、下方保持涼爽是基本常識,就像母鳥孵蛋的時候一樣。而且保護蛋的固定器具的軸承部分也壞掉了。這樣蛋會無法順利翻轉,最後很可能會變成終止卵。”

少女將充滿敵意的視線轉向堤歐,仿佛箱子之所以會壞掉都是堤歐害的。為了表示那絕對不是自己的緣故,堤歐伸出舌頭對少女做了個鬼臉。但老爹卻突然朝堤歐的腳踢了一下,讓堤歐連人帶椅整個翻到在地。

“你想救這顆蛋嗎?”

老爹問的這句話讓少女點了頭。少女露出的並不是求助的眼神,而是讓人能感受到她決心要救這顆蛋的眼神。

“你的眼神很不錯……”

老爹很高興似的露出笑容。堤歐記得他第一次騎上巨鳥的那天,老爹也曾露出那種微笑。一想到這點,堤歐就更生少女的氣。

“能給我一天的時間嗎?隻要有這些時間,我應該就能幫你把這個孵化器修好。大鴿雖然暫時不能飛了,但我能幫你把蛋送到目的地,我這裏也做幫人送貨的生意。”

少女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對老爹說道:

“一切麻煩您了。”

那是少女來到屋裏後說的第一句話。雖然腔調是一樣生硬,但和堤歐在針岩穀時聽見的完全不同。她的聲音相當清澈,遣詞用字也穩重許多。

“這個回答很好。”

看見老爹開始動手幫少女鬆綁,堤歐不禁站起身說道:

“慢著!臭老爹。你打算放縱這隻嗜血的猛禽嗎?”

堤歐在說話時並沒有忘記提防少女的踢腿,但朝堤歐飛過來的,隻有老爹恐怖的視線。

“我是迪亞哥,這個大傻瓜是堤歐。”

“我的名字是玲,迪亞哥先生。”

“玲小姐,請問你是從那個國家來的?”

“關國,我是從首都薩爾溫來觀光的。我在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將東西交給我。我要幫他送,東西就是那個蛋。”

少女一口氣說出了這段話。

“你的關國人嗎?那裏距離這裏相當遠呢。你是自己一個人旅行嗎?”

“是的。”

“請問裏比特語是在哪裏學的?”

“我跟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學的。他是我父親的舊識。”

“原來如此,你學的很不錯。對了,玲小姐,請問你幾歲了?”

“十六。”

“那麼比堤歐打一歲咯。”

老爹邊這麼說,邊用同情的眼神瞄了堤歐一眼。堤歐知道老爹想說什麼。

“老爹,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隻要再過一年,我也可以長到能用腳跟敲那家夥頭頂的高度。一定可以的!我敢保證!”

在堤歐眼前的猩猩,嘴角浮出冷笑,那是完全把人當成傻瓜的笑容。堤歐在心裏用力地發誓,總有一天要把老爹痛扁一頓。

“那麼,玲小姐,你的貨物要送到哪兒去?”

“天都。六天以內。我也要一起抵達。”

“把你和蛋送到天都嗎?那簡單,明天花一天時間修理箱子,剩下五天時間,夠你邊觀光邊悠哉地到天都了。”

“不,不能觀光。隻能在溪穀裏飛,必須這樣。”

“隻能在溪穀裏飛……”

不出所料。這名少女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利用,讓她不希望被別人看見。話說回來,如果要在溪穀裏飛,就得花上兩倍的時間。要五天內抵達,實在是強人所難。

“看吧!老爹。這女的絕對有問題,而且還幫人運送莫名其妙的東西,她肯定是罪犯!”

“你給我閉嘴!”

被老爹一凶,堤歐也隻能不甘願地閉嘴。臭老爹這次到底是怎麼搞的?雖然老爹平常很不講道理,但是個是非分明的人。不過老爹在這名少女麵前,總讓堤歐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堤歐,這件事由你負責。你和繆維爾搭檔,五天應該勉強來得及。”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當小偷的共犯咧!況且我根本就討厭那個女人!”

“小子!”

“我拒絕!”

就是這家夥不是什麼罪犯,堤歐的結論也是一樣。這種會把受傷的大鴿放著不管的人,堤歐一點也不想為她工作。

堤歐據誒的那個忽視老爹凶惡的眼神,他已經有了挨揍的心理準備。即使如此,堤歐也不願意在這裏讓步。

不知道老爹是否放棄和堤歐繼續周旋,隻見他轉頭對少女說道:

“小姐,我們剛剛還沒談到報酬。這個工作很不簡單,如果沒有相當的酬勞,我是接不下手的。”

“要多少?”

“七百萬貝哲。”

堤歐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是一般行情的十倍金額。再怎麼說,這個竹杠都敲太大了。

難道說老爹從一開始就看穿對方別無選擇,而打算狠狠地敲對方一筆嗎?

“我出一千萬貝哲。但相對的,你們要用成功跟我一物換一物,好嗎?”

“什麼……”

堤歐不禁發出聲音。有那麼多錢的話,就足足有五年都不用愁巨鳥們的飼料費了。不僅如此,他說不定還有零用錢能買競技用的輕量騎鳥鞍呢!

“成交。”

老爹話才說完,不知為何對堤歐露出了討厭的笑容。

“快遞帕哈羅,使命必達。我沒說錯吧!積欠了半年飼料費的堤歐老兄。”

“……你……好卑鄙……”

看見仿佛宣示勝利般、臉上堆滿笑容的猩猩老爹,堤歐再度在心裏發誓,總有一天絕對要報仇回來。

7

人生來就有必須背負的命運,人是靠著神所賜予的命運而活。

她從小就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既如如此,那麼自己現在會在這裏,也是命運嗎?

玲此刻裹著溫暖的羽毛棉被注視著窗外。在她視線所及之處,都是被絕壁阻隔的黑暗。但從對岸房舍偶爾流瀉出的燈光,讓玲知道有人在那裏生活。

這是畢納溪穀的街景。在這種斷崖絕壁的世界中竟然有人居住這件事,讓玲覺得簡直是一種奇跡。雖然這並非是她第一次目睹異國風光,但在這片被稱為諸神之座的土地上,其景觀處處讓玲感到驚訝。

就連這間房間也一樣。在斷崖岩壁上穿鑿出的洞穴住居,無論是天花板、地板、牆壁到置物架和床鋪,都是由純白的石頭做成的。這件房子應該是花費了長年穿鑿,並且被人們珍惜使用的住家吧!玲能從石頭傳到手上的冰冷觸感當中,感受到某些令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玲今天被猛禽襲擊的時候,被一位名叫堤歐的少年所搭救,並且像現在這樣住在他的家中。如果不是孵化器壞掉,自己應該會拒絕這種結果才對,而且還會想辦法弄到一隻巨鳥,悄悄地離開這裏。

她原本打算極力避免和他人有所牽扯,因為那是她應盡的責任。

在最近七天裏,她從未靠近任何城鎮,到了晚上便搭帳篷在洞穴內夜宿,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使命。因為這個原因,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床鋪上睡過覺了。溫暖的床鋪竟然能讓人心如安穩,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幹脆不要睡覺,讓自己一直享受這種溫暖吧。明天似乎要花一整天才能把孵化器修好,換句話說,她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

隻有一天……但是玲打算好好珍惜這一天。

想到雙親的臉,不禁令她眼眶發熱。即使她能夠順利抵達天都,往後可能無法再見到雙親了。就算能夠再次相見,他們彼此的關係,也將不再僅是父母與女兒這麼單純。

那是玲所背負的宿命。

“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民眾的俘虜。深藍色的翅膀隻是裝飾。”

玲用許久未曾使用的母國語言這麼說道。那也是背負著相同命運而離開家鄉的姊姊經常說的話。

她想要翅膀。能夠以自己的力量飛翔的、真正的翅膀……

那是玲現在心裏唯一的願望。

8

“喂!起床了!”

堤歐滿臉不悅地用力踹著玲的房門。

為什麼我非得叫那個女的起床?真是莫名其妙!堤歐在心裏不禁抱怨起來。

以想到那家夥住在自己母親過世後遺留下的房間內,堤歐就不禁火冒三丈。

“人在吃飯之前要先把鳥喂飽,這是我家的規矩。因此你也得先喂飽你自己的大鴿。”

房內沒有回應。一想到那家夥又開始無視自己,堤歐便不假思索地打開房門。雖然有點後悔這種像是偷看少女睡相的行為,但出乎意料地,床鋪上早已空空如也。

“她什麼時候……”

堤歐想了一下才驚覺大事不妙,因為他想起那家夥昨天企圖搶走繆維爾逃走的事。

“不會吧——”

堤歐慌張地跑下樓梯。正當堤歐打算趕往距離這裏兩層樓的鳥小屋時,半途在兼餐廳的事務所內,看見了玲的身影。

堤歐鬆了口氣,但隨即又開始感到奇怪。因為他發現玲隻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凝視著窗外。

還是和昨天一樣黑色的飛行夾克與褲子,玲那長長的黑發隨著溪穀的風輕輕搖晃著。

不知她是否是想準備早餐,堤歐看見焦得不像樣的鍋子和平底鍋淩亂地擺在石灶上。相對於石灶的慘狀,桌上卻隻擺著兩隻盤子。一盤是看起來像漆黑的石塊;另一盤則像是在生菜上淋上鮮血的玩意兒,這兩道菜分別都是滿滿地堆在盤子上。

“你大清早在這裏做什麼?盤子上那些惡心的東西,是給人吃的食物嗎?”

即使堤歐主動和她說話,她也沒有任何回應。看來她今天也打算徹底的漠視自己。

“很好!既然你打算忽視我到這種地步,那麼我也不跟你客氣了。我不會再跟你說一句話,在你哭著求我之前,休想我會跟你說話!”

當堤歐話說完正打算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玲的聲音。由於她說話的聲音實在太過小聲,堤歐險些沒注意到她在說話。

“你剛才說什麼?”

“鳥,在飛……”

“鳥在飛?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有什麼好奇怪的?”

在對方哭著求自己之前,絕對不跟對方說話的宣言,堤歐早已不知道忘到哪裏去了。

堤歐跟著玲仰望窗外,想知道玲到底在看什麼。天上有飛舞的鴨群、送報的大蜂鳥,天都警察的老鷹以及各種五顏六色的小鳥。

那些對堤歐而言,全都是他習以為常的清晨時光。

“你該不會睡昏了吧?”

堤歐冷笑了一聲,轉過頭看看玲的反應,但這不禁讓堤歐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玲朝著窗外睜大的雙眼中閃耀著新綠色的光芒。堤歐從玲那微微張開的淡紅色雙唇中,看見她露出雪白的牙齒,這兩者構成了柔美的光景。

她看起來就像是對玩具著迷的小孩,現在這個表情豐富的少女,和昨天那個沒有感情的人偶簡直判若兩人。

“那是什麼鳥?在做什麼?”

“你說大蜂鳥嗎?你連那個都不知道呀?”

出言嘲笑玲的堤歐,立刻擺出架勢提防可能飛來的踢腿。但是玲清澈的雙眼仍舊望著天空,毫不在意地佇立在那裏。玲出乎自己意料的反應,反而讓堤歐產生罪惡感。

“你等一下。”

為了化解尷尬,堤歐從廚房拿了糖水出來,裝進屋簷下的蜜壺裏。

報紙是不定期販售的東西,通常不會連續兩天開張。因此堤歐拿起了收蛋時使用的搖鈴,交給站在那裏搞不清狀況的玲。

“用力搖搖看。”

玲交互看著搖鈴與堤歐,戰戰兢兢地搖響了搖鈴。

在對岸房舍間盤旋的大蜂鳥,聽見搖鈴的聲音便立刻飛了過來。隻見大蜂鳥以靜止飛行的方式停止蜜壺前方,接著便將細長的嘴巴伸進蜜壺內。

看見玲驚訝的後退,堤歐得意地對她說道:

“別怕,快點去拿籠子裏的蛋,要拿三顆喔。”

玲一邊眨著眼一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籠子裏拿出三顆蛋。

看見玲拿到了蛋,堤歐接著把零錢丟進籠子裏麵。

直到大蜂鳥把糖水喝光離開之前,玲的雙眼一直閃耀著光輝。

“嗯。這個,真有趣……”

可能是太過感動而想不到接下來說什麼,玲隻是把手放在胸口,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你是第一次見到送貨的大蜂鳥嗎?”

玲點了點頭。那麼老實的反應反而讓堤歐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我是不知道關國那裏是怎麼樣,但這在萊比奴可是理所當然的景象喔。你不是曾在塔拉格納溪穀的朋友那裏待過嗎?那時候沒看過嗎?”

聽到堤歐這麼一問,玲的臉色僵硬起來。隻見玲突然收起了笑容,轉過身離開窗戶。

“什、什麼嘛!你又打算忽視我嗎?”

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莫非她把我問她的話當成我在嘲笑她?如果不是那樣的話,難道隻是單純的情緒多變嗎?就像山裏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一會兒雨一會兒晴的,有時還會刮起暴風呢。堤歐在心裏嘀咕著。

“算了,隨你高興吧。我還得去喂繆維爾吃飯呢!”

堤歐剛轉身,便聽見玲用出乎意料的清澈嗓音對自己說道:

“我喂過了。”

“啊?”

“迪亞哥先生教我的,我喂過了。所有鳥都喂過了。”

“啊,這樣啊……”

喂過就早說嘛!堤歐一邊在心裏這樣抱怨,一邊尷尬地佇在原地。由於堤歐不甘心向對方道謝,因此隻好東張西望尋找其他話題。此時他才發現,他要找的東西就擺在桌上。

“這些料理是煎蛋殼和沙拉吧?是關國的料理嗎?看起來還不賴嘛。”

聽見堤歐這麼說,玲轉過來的雙眼充滿恨意地瞪著堤歐,接著她小聲地說道:“那是烤麵包和蔬菜湯。”

開什麼玩笑!這種像石頭燒焦的玩意兒和染成血色的生菜,哪裏像烤麵包和蔬菜湯啦!?堤歐把原本想說的這些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因為他想起自己過去曾抱怨過拉拉的料理,結果讓拉拉和自己絕交了一個月的回憶。

即使如此,堤歐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見玲又轉過身,在牆邊背對著自己,堤歐也隻能舉手投降。所謂的自掘墳墓,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話說回來,仔細想想,我何必管她那麼多!我壓根兒就沒必要討這個自己討厭的女人歡心嘛!

心想著隨便她的堤歐才剛坐在餐桌前時,就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

“堤歐,你想成為競鳥騎手嗎?”

玲似乎沒有在生氣的樣子,堤歐發現她正仰頭觀看牆上無數的木版畫。那些曆代的國定競鳥騎手們騎著巨鳥飛翔的單色繪畫,通通都是堤歐的寶貝。

“是啊,那有怎樣?”

身為女的的你,是無法了解誒熱愛競鳥的心情的。堤歐丟出的話,包含著這樣的訊息。

“喔。”

轉過頭看著自己的玲,不知為何嘴角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這是什麼?堤歐,也擅長特技飛行?”

“嗯?”

看見玲手上的東西,令堤歐不禁愕然。那正是拉拉用來諷刺堤歐所畫的落鳥畫。

“那、那是……”

堤歐瞬間滿臉通紅。那是他最不希望被這家夥看到的東西。

“還我!女巨人!”

“女巨人,是什麼意思?昨天也聽你說過。”

“巨就是很大的意思!以女性來說,你長得太高大了,大到令人覺得礙眼,所以叫你女巨人。明白了就快把畫還我!”

“嗯,女巨人,我懂了。但是,那是俚語。我也懂得一點俚語。”

“你學過哪些?”

“矮子,矮子堤歐。”

“呃……”

堤歐突然有種頭頂被狠狠重擊的感覺。為什麼這個異國的少女偏偏知道那句話?而且那還是他幼年時代的綽號,也是他現在絕不允許別人對自己說的話。

“我、我才不是矮子!少廢話!快把畫還我!女巨人!”

“想要就來拿,我不阻止你。堤歐,你怎麼不拿呢?”

“臭女人!”

玲把畫高高舉在堤歐麵前,堤歐則拚命地想把畫搶下來。那張畫就在玲不是忽然抬高的手上晃來晃去。

這是玲第一次笑出聲來。

不過此時的堤歐根本沒有心情去注意到這件事。

9

當愛鳥帕烏降落在棲木上的時候,拉拉在快遞帕哈羅的事務所兼餐廳內,看見了陌生的麵孔。

就拉拉所知,那並不是這個鎮上的人。拉拉看見的是一位有著一頭及地長發、容貌十分秀麗的少女。如果鎮上有這樣的是哦按,自己應該會注意到才對。

看她身上穿著黑色的飛行夾克,拉拉猜想對方應該是從其他城鎮來的騎鳥士。那名少女正和堤歐坐在餐桌前麵對麵吃飯,兩人吃著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料理,不知為何,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僵硬。

拉拉心中不禁產生一股不好的預感,那是女人的直覺。拉拉對自己直覺的準確度有相當的自信。

“我把打工時剩下的胡桃麵包帶來囉!”

拉拉理所當然地從窗戶鑽進屋內,故作開朗地說道。

“喔!得救了!”

“得救了?”

“啊、沒什麼,我正在自言自語而已。”

堤歐看了一下那名少女,態度似乎有些慌張。而那名少女則隻是看了堤歐一眼,就轉過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對了,伯父不在嗎?”

“老爹正好有工作,暫時抽不開身。有事嗎?”

“沒什麼,隻是問問而已。”

拉拉將裝了麵包的袋子放在桌上,並趁機看了一下少女的長相。少女仿佛刻意避免和拉拉目光交接似的,一直把臉轉向旁邊。

“這個女生是誰?”

“她是客戶,明天我要把這個家夥和貨物送到天都去。”

“去天都……”

那樣的話,至少得花上三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他們兩人要一起前往天都嗎?而且,就算堤歐再怎麼少根筋,用“這家夥”來稱呼客戶實在有些奇怪。

拉拉仔細地大打量過少女之後,才發現牆壁上有一塊靈堂覺得不對勁的空間。

在昨天之前,那裏應該掛著由拉拉自製、畫著堤歐糗態的木版畫才對。就在這個時候,堤歐似乎也注意到了拉拉的視線。

“那張畫被這個女巨人弄破了,不是我弄破的喔。那是意外、是意外。”

堤歐開始慌張地辯解。少女不知是因為堤歐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還是因為被稱作女巨人而感到不悅,隻見她鼓起臉頰瞪著堤歐。

看兩人一搭一唱的態度,令拉拉心裏燃起一把無名火。拉拉突然有種自己的容身處被外人闖入的不快感。

“你是從哪裏來的?”

“……呃,從關國來的。”

少女仍舊低著頭,給了拉拉意外的答案。拉拉實在沒想到她會是異國人。回想一下,她說話的腔調確實有些奇怪。

拉拉轉頭打算想堤歐確認少女所言是否屬實時,卻發現堤歐因為話題從那張畫上移開,隻顧著撫著胸口讓自己鬆口氣而已。少女說完後,又繼續低頭默默地吃著早餐,仿佛她完全不打算和拉拉有任何牽扯的樣子。

結果,拉拉還是無法確認她和堤歐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因此拉拉決定繼續試探。

“我叫拉拉,呃……你怎麼稱呼?”

“呃、我叫玲,拉拉小姐。”

“叫我拉拉就好了。相對的,也讓我直接稱呼你為玲吧?請多多指教囉,玲。”

“好的,請多指教。拉拉。”

“對了,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畢納的嗎?”

玲曖昧地點了點頭,她的反應似乎在顧慮著什麼。

“那麼說,玲也會騎巨鳥囉?”

“是的,我會騎。可是,現在不能騎。”

“明明會騎卻不能騎?”

拉拉實在不懂玲的意思。而玲似乎也不打算進一步對拉拉說明,似乎除了別人有問的事之外,她自己並不打算主動提起的樣子。在無可奈何之下,拉拉隻好求助堤歐代為說明。

“這家夥的愛鳥昨天被長尾弄傷了,當時我正好路過救了她。結果就這樣順水推舟地接下她的委托。”

“愛鳥被長尾弄傷?”

原來如此,會因為長尾那種程度的對手而讓愛鳥受傷,那應該就和自己想的一樣,不是什麼多厲害的騎鳥士了。

至少並沒有成為競鳥騎手的素質吧!拉拉稍微取回了一些心裏上的又是。她原本打算和對方比一場的,但這樣看來,那麼著似乎沒什麼意義。

既然這樣——

“對了,玲。既然你明天才要出發,那就代表你今天都有空囉?要不要一起去逛市集?今天正好是每月一次的市集呢。有各種好吃好看的東西,很好玩喔!這裏的市集在這一帶很收歡迎呢。我說的話,你聽得懂嗎?”

“市集……”

玲首次有了比較大的反應,她抬起頭看著拉拉的雙眼閃爍著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