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苦寒,一路奔波的人馬對於那在暮色中現出了輪廓的王城更是渴望,恨不得縮地為尺立時回到溫暖的家中。
“王上,王城快到了。”
“嗯,回來了。”語氣有些蒼涼。征戰在外三年實在是能把人所有的銳氣都磨光,尤其又是那北方極寒之地,風能把人臉頰刮破,思鄉卻不忍聽那羌笛之音,生怕亂了軍心滅了鬥誌。如今終於回來了。
奚景恒沒有令人提前通報,他想給母親一個驚喜。可是,一踏入內廷他便聽到了淒厲的哭喊求饒之聲,伴著鬼哭般的風聲煞是嚇人,看來,是有驚無喜,隨手抓來一個戰戰兢兢的綠衣太監問他何處在施酷刑。太監身顫如絮對曰是一宮女與小吏有私,王後命執宮規杖斃,以警上下。如太監所言,奚景恒虎步生風往畫堂而來,堂雖名之曰畫卻是內廷一處宴飲之所,前有戲樓三層,堂樓之間相去十餘丈,可立百人,想來,定是聚闔宮女子觀刑以儆效尤。
近了,卻聽得戲樓之內有絲竹之聲,奚景恒無暇理會仍舊大步走向那慘叫聲傳來之所。果見畫堂前立著許多斂聲屏氣的女子,皆做碧裙青袂宮女裝束。宮女之中有年長者曾見過奚景恒,一時膝蓋發軟便跪下了,數百女子齊聲跪下口稱“叩見王上”。
終於見得那被施刑的女子被捆縛於一根立柱之上,如熊抱樹,左右各有兩人舉著寸於粗細的木杖,此時,一根正高高舉起,見了奚景恒便失了主意,不知該打該收。那被打的女子一身白衫裙滿是血跡,本來頭抵在柱子上耷拉著,死了一般,聽得宮女們稱叩見王上便掙紮著抬起頭向奚景恒看來,拚了力氣喊道:“王上救命,奴婢冤枉。”見了救星一樣。
奚景恒實在沒有料到甫歸家便得遇如此血腥殘酷場景,立時便沉了臉問左右:“王後何在?”
宮女們噤聲而不敢言,奚景恒掃視一圈瞧見了一個麵熟女子便喝道:“滾去叫你主子來。”
話音剛落便聽聞窸窣的裙幅曳地之聲,轉頭一瞧,跪地的宮女們已自動向左右分開讓出路來,那走在前頭,昂著頭端著肩膀邁著蓮步走來的正是他霍國的王後蘇盛錦,她一路走到他麵前都在端莊地笑著,到了他麵前也隻是淡淡掃一眼那施刑之處便重又轉回目光看向他,仍舊端莊地笑,根本不為旁邊的血腥所動。
“妾身恭迎王上回宮。”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穩的調子,和三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在蘇府中見到她時一樣,十幾歲的女孩子卻穩穩當當,少了惹人憐愛的天真爛漫。
“本王剛剛回宮,不想見這血腥,放了。”奚景恒道,行軍打仗的總講究個兆頭,退一步說,沒有人在長久離家後進門見到血腥心裏會舒坦。
“是,來人,帶她下去。”蘇盛錦吩咐道,聲音不大,卻見宮人們迅速地起身、鬆開那女子架了下去,就連那行刑的柱子不消片刻也撤了下去,若不是地上的白雪上有著雜亂的痕跡很難看出這曾經發生過的血腥之事。蘇盛錦又道:“太後還未安寢,王上可要去請安?”
奚景恒看著她,這樣也還能維持端莊的笑?心裏不覺一陣著惱,為了這女子的冷血,因此聲音便也沉了:“本王與母後有話要說,你不必隨著來了。”
蘇盛錦仍舊微微笑著,頭略微低下頭順從地答道:“是,那妾身命人去打理承明殿。”
高大的身影走遠,蘇盛錦微微搖頭小聲說道:“真是讓人猝不及防呢,晏璃,承明殿可收拾好了?”她頗有自知之明,想來他也是不願與她共處一室的。
晏璃點頭,有些憂心:“王後,這,蕙兒要如何處置?王上的意思……”
“王上不過今日見了才提起,你當他真把一個小宮女的命放在心上麼?明天就忘了,不必打了,命兩個可靠的太監將她扔到宮外自生自滅。”蘇盛錦說道,肩膀依舊端得那麼平。
晏璃雖點了頭但還是有些猶疑,剛才她雖站在一邊但也見了王上對她主子的態度,不屑,冷淡,甚至還有些敵意,如果這件事再出了難保她主子不會受到嚴懲。
待與晏璃分開,蘇盛錦便帶著人到承明殿看視了一番,一切如舊,想必會合他心意,回了臨華殿,蘇盛錦如往常一樣在書案後坐下看著那些個卷宗有些心煩便一手推開,然後扶額而坐,心內煩躁莫名。
走時盼歸,如見瞧著情形,還不如不見的省心。甫回宮便對她冷言相向全不問因由也不問一句她可辛苦,這偌大的霍王宮,看著光鮮亮麗,卻不知這幾年來將她耗成什麼樣子,一年來食邑的收入看著不少,供養霍王三萬策衛軍士便是一大筆錢,餘下的,上繳國庫的稅銀又占了一大筆,逢了年節宮裏的供奉是少不了的,雖上頭也時有賞賜下來,但來的總比去的少,又是一大筆。下剩的也不能亂花,京裏那些顯貴們有了事又怎敢輕慢了?霍王領兵在外,若有一個伺候不周這些顯貴們隻需幾句讒言也許霍王就要大禍臨頭了。除此,又有霍國封地裏的官員要養活、要賞賜,王宮裏千餘口的體麵要顧著,食邑的收入遠遠不夠。她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偶爾去拆東牆補西牆,總算沒有丟了霍王的臉麵。近來,她愈發感到疲憊不堪,可是,她卻隻能撐著,還好,她有晏璃這個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