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七八歲被沒良心的父親賣進宮,因為模樣好看,被大總管留在身邊調教了三年,然後送到太子宮裏挑選。
那是他第一次見著李旭,身形清瘦,膚色雪白,一雙眼像泉水那麼幹淨清澈。當時他在燈下寫字,坐姿端正乖巧,用力的時候還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好幹淨的一位貴人。
仿佛感覺到他的目光,李旭頓筆,挑眸悠悠看過來,吉祥也不知怎的就忘了斂眸垂首,這麼低級的錯誤,大總管知道了一定會打死他的。
然而,李旭隻看了一眼,又低頭接著寫,什麼都沒說。
吉祥和其他幾個小太監一直等著他寫完整副字。
李旭很滿意這幅作品,伸手指著吉祥,“識字嗎?”
吉祥身子一緊,忙走上前兩步,小聲道,“識得一些。”
“你過來瞧瞧。”
他隻是個卑賤的太監,用貴人的話說連人都算不得,太子殿下讓他瞧字?不止吉祥,和他一起來的幾個太監聞言都十分不安。
但奴才是不能拒絕主子吩咐的,便是主子讓死,也得立刻自盡。
何況大總管悉心培養他多年,免他受許多苦,為的就是他們能在新帝羽翼下繼續維持司禮監的地位。
吉祥邁著小碎步走過去,太子的字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勁瘦有力,一點都不像文弱書生能寫出來的氣勢。
“如何?”
李旭看到他眼睛裏的驚豔,不是敷衍,也不是恭維,因而多了份期待,口氣也很柔和,像問朋友似的。
吉祥回過神,慌忙退開一步,跪下才道,“殿下書骨氣洞達,爽爽如有神力。”
李旭怔了一瞬,他剛才看了一眼,隻覺這太監眉目清秀,不卑不亢,與那些唯唯諾諾者很不一樣,沒成想竟懂這麼多。
然而,他眼裏的光又暗了許多,“有什麼用,上救不了國,下救不了民。”
吉祥留在了東宮。
李旭少言寡語,不喜歡房裏有太多人伺候,大部分時間隻留著吉祥,一遍遍寫自己的不得誌,一遍遍為父皇的風流昏庸而難過。
隋雍帝風流成性,奢靡無度,大隋近五年征戰不斷,各地起義軍比比皆是,百姓過得生不如死,他照舊醉生夢死在妃嬪懷裏。
太子在殿前跪求皇帝上朝,一點用都沒有。
大雨傾盆而下,吉祥撐傘陪著他,看他瘦弱的身子骨在風雨中卻比宮牆還要堅固,“殿下,回去吧。”
“這樣下去您的膝蓋都要廢了。”
吉祥的眼淚混著雨,稍縱即逝的溫熱滴在李旭手臂上,他被風雨打冷的身子僵得厲害,卻還是慢慢側過身,艱難伸手拍了拍吉祥手腕,“你回吧,淋了雨要得風寒的。”
“殿下!”
吉祥撲通跪在雨裏,冰冷刺骨的寒氣瞬間進入身體,“奴才的命不值錢,可殿下不能再跪了,奴才求您了。”
李旭縮著肩膀發抖,卻還努力對他笑,“不準你這麼說!你的命與我沒什麼不同,我身為太子,護不住的人太多了,你的命,我得護著。”
“殿下···”
吉祥額頭抵在李旭手背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他們的主仆情深吵醒了宿醉後的皇帝,裏頭大發雷霆,“把太子押回東宮!不許太醫給他看病,朕看他還敢不敢強!”
李旭被拖回東宮就燒起來了,吉祥找大總管要了兩副藥,可一點兒效用都沒有,燒得厲害了,李旭拉著他的手安排起了後事。
“吉祥,自母後離世,再沒有誰像你這樣陪過我,我心裏感激你,可我無能···我走後,你、怎麼辦···”
“殿下會好的,睡一覺起來就好了。”吉祥吸著鼻子,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
“死了也好,父皇昏聵,這江山早晚要碎···死了得好啊。”
吉祥不能看著他死,連夜去養心殿求陛下開恩,反而被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他自己都皮開肉綻,頭昏目眩了,還拉著別人的手求藥。
“糟了,吉祥公公燒起來了!”
吉祥摸了摸自己額頭,拖著血淋淋的身子,開心地笑,“燒了?燒了好,我去太醫院求藥,殿下有藥了。”
李旭總算熬過了這一關,後來從別人口中得知是吉祥把自己的傷藥喂給他用,又氣又急,“荒唐!你瘋了,要是、要是你沒熬過去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