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那個剛冷冷說完話的人，陡然堅持不住，跌了下去。
她——叫他什麼？
她想起來了？還是僅源自一個呼喚的衝動？
他喘著粗氣，難得清醒的意誌卻不再能強迫身體站起來。眼前的事物忽隱忽現，他費力辨認出他皮膚上無數青紫的細紋，像是自裂縫中鑽出，緩慢而又不可遏製地撐破這層皮囊的束縛。他捏緊了拳頭，一陣暗淡的紅光浮過，那些可怖的烙印漸漸隱去。身體抖了一下，他伸手扶著臉上的銀色麵具，遮住雙眼。
最終，這個身體還是會徹底腐爛，不再屬於自己。
難道她已經記起，他曾處在一個何等卑微，被動的弱者的地位，渴求著哪怕是不帶一絲依戀和**的同情，沉浸其中，永遠抬不起頭來？
一絲怒火竄了起來，卻並未如預期般將他燃燒殆盡，然後在仇恨中重生。
千百年來，幾重涅槃，幾重輪轉，他卻還是如此無力，如此軟弱，一如起初。像個詛咒。
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像失去了重量。
壬獄將自己關到書房裏一天了，期間隻接見過一個人，其餘時間半分動靜也無。
殷瑨聽聞，隻覺計劃已經成功大半，權力唾手可得，如在掌心，做起事來再無顧忌，直接帶人來找卿月，看著卿月的眼神也越發露骨。卿月卻並無心情理會他種種無禮的舉動。
與無缺沒有關係，冥冥之中，似有個聲音在警示般地倒數，仿佛數盡了，一切就完了。
卿月對殷瑨下了逐客令，便動身去找殷玖。
殷玖並未像往常一樣主動相迎。他端坐在書案前，正在翻頁，見卿月來了，才放下書，衝卿月點點頭。一時間卻並不說話。
卿月自覺很久不曾來看望過殷玖，心中自愧，主動開口問道，“小玖，你近日可好？”
“尚可。”他笑了笑，一口白牙露了幾顆，又閉起嘴來。
“你可有見過你父親？”
“父親大人此次回家深居簡出，並沒有和我會麵。”
卿月頷首，坐了下來。她總有種殷玖在刻意疏遠她的錯覺，卻又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小玖，你覺得當下……形勢如何？”
“母親大人怎會和我聊起這件事了。”
卿月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在和你開玩笑。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殷玖這才認真起來，“就前線來看……我軍略勝一籌。殷家軍本就訓練有素，驍勇善戰。不過，我們的戰線拖得太長，戰士疲於奔命，也是一大患……”
殷玖還在接著分析，卿月卻看著他出了神。他與殷華越來越像，眉峰突起，麵目俊朗，眼神卻始終是溫和的。此刻他大談軍事戰略，頗有種運籌帷幄之感，讓她覺得從前那個小小的，惹她憐愛的少年已經不複存在了。
“你有在聽嗎？”她由此回過神來，眼前隻見一張戲謔地笑著的臉，心裏免不得怪罪自己：怎麼現在捉弄順序都反過來了？
殷玖低低笑了幾聲，問道，“你到底想問什麼呢？”
卿月隨即正色道，“你二叔最近的動向……你可曾留意？”
殷玖輕點頭，“我雖然鮮少過問，但是家中發生何事，我也不能一無所知。”
卿月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接著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殷玖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焦急地等著他的答案，觀察著他的神色，企圖看透他的想法，心中卻沒有半分確認的猜想。好一會，殷玖似是歎了口氣，定定地看著卿月，慢慢說道，“父親大人大勢已去，是嗎？”
卿月心中一緊。這句本該已成既定事實，無力變更的話，卻是她一直遮遮掩掩，一直在逃避麵對的軟肋。如今叫殷玖一語道破，卿月隻覺無法回應殷玖的目光，別過頭，一字一頓地說，“如果真的這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