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變了。”殷玖說,“父親大人忽然不再來梅館了,她一直一個人……整一個冬天過去了,梅花也徐徐凋零了。然後,然後就……”
然後,然後還能怎麼樣呢?一個深陷愛情的女人,一個可憐的女人……
“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大人會突然不喜歡她。”殷玖咕噥著,“府裏的人都說,‘明明曾經那麼相愛……怎麼說變就變了呢?’她肯定也不明白,所以她常常哭,淚水弄花了她的妝容,好狼狽,一點也不漂亮了……”
卿月聽著,感染到他的痛苦。忍不住憐惜地喚著他的名字,“小玖……”
“可是,”殷玖忽然斬釘截鐵地說,“我還是很喜歡她。因為她曾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對我最好的人。”
他的眼眶有些濕潤,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裏有著堅定的神色,卻無法隱藏身體脆弱的顫抖。
這個一直強裝大人的孩子。
卿月起身走近些,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殷玖抬起頭來,睫毛輕顫。
她輕輕說,聲音亦是顫抖的,“小玖……不要難過。你要代替逝去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她在對殷玖說,也好像是在對她自己說。
“我知道。”他低下頭,“可是她現在已經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
她對他笑了笑,抱住他,強壓住胸中那股悲痛,“小玖。你的親生母親從沒有離開,她一直在天上,好好看著你……”
殷玖搖搖頭,沒說話。
“你不相信嗎?”卿月輕輕說,“你看,這天空……不就是你母親的眼睛麼?”
殷玖怔住了。
他回過頭去,好像從沒見過似的,仔仔細細地看著窗外的天空。那藍色,幹淨而純粹,仿佛可以滌蕩人的心靈。
“真的。”他呢喃道,“母親大人一直在天上看著我?”
她拍拍他的後背,聲音柔和,像是一條細膩的絲綢,滑進人的心裏,“是的。所以小玖你要快快長大,要幸福地過每一天,你的母親在天上,也會高興的……”
懷裏的少年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突然轉身,緊緊捏著她的衣衫,肩膀顫動,小聲地抽泣了起來。
“為什麼?父親大人,為什麼不要我們了?……是因為我不夠聽話嗎?”
卿月心中一震,“不,肯定不是……你父親一定是……”她停頓下來,卻無法說出任何為殷華開脫的話來。
“父親大人……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話斷斷續續,失去了母親,同時也失去了父愛的少年,此時此刻,真正像一個孩子一樣恐慌而無助。
卿月摟緊了他,握住他緊繃的拳頭,口裏小玖,小玖地不停地喚著。想要給他自己僅有的一點溫暖。
他哭喊了一陣,似乎發泄至盡,手頭的勁頭一鬆,忽而輕輕說,“母親大人……小玖會好好地……”然後一閉眼,靠在卿月懷裏,竟然睡了。
卿月看向窗外的天空,內心變得如此柔軟。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而自己又何嚐沒有想起親人們。
她的母親,也曾這麼溫柔地抱著她,輕聲哄著她,讓她無比的安心。
他的弟弟,也還這麼小,這麼可愛。
可是……
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紅霜葉片片飛落的時候,按宮中習俗,是要開始圍獵了。
天氣轉涼,這時正是野獸最後的活躍期,狩獵最好的時間。地皇山巨大的圍場被官兵層層包圍,帝皇臣子得以在此地耀武揚威。
而對於君臣女眷來說,這次圍獵,便是一次難得的出行機會。地皇山一路風光奇異,秀美,頗教人心儀。皇帝的行宮更是恢弘氣勢,歎為觀止。
駿馬使力,車輪滾滾而行。冗長的隊伍,在這寂靜的山路中留下厚重的回響。
這種緩慢的、不自然的顛簸卻讓卿月討厭。
馬本是自由的生靈,為何卻要承受這種屈辱的束縛?還未嚐盡狂奔的恣意,就已進入麻木的衰老。
想到這裏,她忽然笑了。她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同這些馬兒一般,在遙遠的北方捕獲,被奴役和恥笑,而後,殘酷的現實終於達到徹底的馴服,讓它們變得懦弱而安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