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我活了這把年紀,竟然還會被人指著鼻子罵。”梅道遠輕輕搖晃著手裏的茶杯,喝了一小口,“你說得對,柳青陽,你真是……總能給我驚喜。”
“我替梅恒說的。”柳青陽說著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梅道遠,“我有個禮物送給你和師母。”
梅道遠疑惑地打開,隻見那是一張金光閃閃的請柬,請“選手梅恒”的家屬到現場觀看推手大賽。
“一凡的魔鬼訓練真的有用,喏,我都進前八名了。”柳青陽的聲音輕而嚴肅,又充滿了真切的感情,“我知道那場推手比賽是你們永遠邁不過去的坎,我改變不了過去,但是就當是做一場夢吧,我想梅恒也會同意,就讓我來幫他替你們圓夢吧。”
梅道遠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梅太太竟然走了進來,她梳了頭發,換了衣服,甚至微微化了一些淡妝,戴了她最喜歡的一對翡翠耳環,容光煥發地走進書房:“兒子,晚上想吃什麼?媽現在就去買菜!”
柳青陽立刻站起來,笑眯眯地迎上去:“媽,我剛拿了比賽獎金,得給我個機會孝順爸媽呀,我剛訂了您最喜歡的那家八寶鴨子,還有他們家好幾種招牌菜,估計就快送來了,咱們今兒就好好享受一下,我就想陪您多說說話。”
梅太太高興地摸摸他的臉:“兒子都賺錢了!太好了!”她說著,看到梅道遠的臉色,又吼了他一句,“不許再罵兒子了,今晚上誰也不許提公事,就好好聊聊家常。哎,一凡,你怎麼又瘦了,你們小姑娘老嚷嚷減肥,小心傷了身子。”
說話間,外賣已經送到了,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著梅太太和梅恒最喜歡的菜,真的像一家人一樣,聊著陳一凡“新買”的公寓,或者梅恒的推手訓練。對於梅太太來說,梅恒死後五年的歲月並不存在,她開心地聽著這些“新聞”,柳青陽不失時機地邀請梅太太去看他的決賽,梅太太立刻答應了,還跟梅道遠說:“兒子參加決賽,你可得找身好衣服穿,不許給兒子丟人。”
梅道遠自然是答應了,還承諾跟她一起去做頭發,梅太太一直在笑。等到他們終於吃完飯,柳青陽送梅太太回房休息,陳一凡默默地收拾餐桌,輕聲對旁邊還在發愣的梅道遠說:“師母這麼高興,我也支持柳青陽了。”
“替我謝謝他。”梅道遠的眼眶是紅的,他低下頭,不願在陳一凡麵前失態,“梅恒……梅恒的事本來不該你們……”
“您給了他不能給梅恒的東西,他代替梅恒給您和師母盡孝,是應該的。”陳一凡說,“他說的很有道理,所有應該受罰的人已經伏法,您也要原諒自己,才能繼續走下去。”
梅道遠閉上眼睛,慘然一笑,他恨陳秋風,恨劉念,甚至恨過陳一凡或者東叔,卻也恨自己。五年來,午夜夢回,他總會想,如果他沒有離開學校,沒有創辦明德,沒有一意孤行地對抗四大集團,如果比賽當天,他沒有急著去簽約而是直接陪著梅恒去比賽,是不是梅恒就不會發生“意外”,他那麼優秀的生氣勃勃的兒子,就不會慘死街頭?
一切如果都沒有意義,他的理智知道,梅恒已經不在了,他注定要承受老年喪子的慘痛,如今他讓害死梅恒的人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又認識了柳青陽,已經是上天十分眷顧了。
陳一凡接著說:“我聽柳青陽說,打算搞一個明德精神康複中心,還想搞傳統推手推廣中心,還要請您主持大局呢。”
梅道遠明白他們這是要給自己找一些事做,免得自己胡思亂想:“好,等笑妍……”
“那是當然。”陳一凡也知道了梅太太的身體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她紅著眼圈點了點頭,“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幾天後,柳青陽參加的那個推手比賽終於到了決賽,梅道遠真的跟梅太太一起做了頭發。梅太太換上了梅恒當年送她的一件裙裝,還化了妝。陳一凡和梅道遠扶著她,她卻笑著看向比賽場上的柳青陽,對身邊憂心忡忡的兩個人說:“沒事,我吃了藥的,不管怎麼樣,我得看完兒子的比賽——梅恒!加油!”
柳青陽是真的出場了,梅道遠看著他,想起不到一年前,柳青陽第一次翻牆跑到他家,要他教推手時的樣子,看看現在,這孩子在推手方麵確實有天賦,竟然一路殺到了決賽,起手投足,真的像極了當年的梅恒。
梅道遠和陳一凡的眼睛都濕潤了,卻不敢在梅太太麵前露出一點點。梅太太專心致誌地看著比賽,每當柳青陽和對方的選手膠著起來,她都緊張地捏緊了手包,身子前傾,恨不得要替他發力。每當柳青陽抓住對手的破綻,借力打力,把對手遠遠甩開的時候,她都開心得像個孩子,使勁地拍手歡呼。
在台上的柳青陽看不到黑暗的觀眾席,可是他知道梅太太在看他,陳一凡在看他,梅道遠也在看他,他們看著他,就像看著活生生的梅恒,所以哪怕專業級的對手們對他來說都像是一座一座山路坎坷的高峰,他也並不害怕,借力打力,竟然真的一路過關斬將,贏到了最後。
陳一凡妥帖地準備了一束鮮花,準備讓梅太太拿著,全家一起去與冠軍柳青陽合影。梅太太眼淚不停地流,卻開心地把花捧在懷裏,深深地嗅了一下:“真好,謝謝你,一……”甚至連最後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忽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隨即整個人軟在梅道遠身上,抽搐著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