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1 / 3)

雨停了,濕漉漉的空氣裏浮動著丹桂清雅的香氣。

餐廳裏,呂姨失落地收拾著碗筷,她忙碌了一下午,精心準備的晚餐沒幾人動筷。西點店送來的蛋糕也沒切,帆帆不讓,他堅決地要等媽媽回來後,才插蠟燭,唱生日快樂歌。

呂姨偷偷地瞄了下牆上的掛鍾,再過十分鍾,就九點半了,諸航去哪呢?

歐燦的臉色像夜色一樣黑,她不屑於講太多,淩厲的眼神足已表達她的憤怒。一個連自己兒子生日都會缺席的女人,不知道卓明和卓紹華從哪一點覺得她很好。那一點,即使用高倍放大鏡,她也找不到。

沐佳暉在看卓紹華,薄涼的秋夜,他隻穿了件極簡單的白襯衣,高大的太湖石擋住了走廊上的燈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覺得整個人有著說不出的神秘感,細小的火光忽明忽暗地閃爍在他的唇邊和手指間。她注意到,這是他今晚抽的第三支煙。這樣的卓紹華有幾分陌生,記憶裏,他一直都是舉止高貴,神情從容、淡定。

今晚,當著歐燦和她的麵,他失控了。頻繁地撥打手機,焦躁地跑進跑出。

沐佳暉仰起臉,對著漆黑的夜空突然笑起來,漂亮的杏眼裏染上了詭異的光澤。她向卓紹華走過去:“姐夫,我回去了!”

卓紹華摁滅了煙:“今天下午,海南衛星基地籌建指揮部開會?”

“嗯,突然通知的。”

“遇見諸航了嗎?”

“我倆坐在一塊。會議結束後,她就走了,趙彤喊住我說話,一聊就忘了時間。姐夫,是不是我來吃飯讓你為難了?上次聽卓陽姑姑說起帆帆快過生日,我本想請她把禮物帶過來,卓陽姑姑有事,我隻好拜托阿姨。傍晚和姐夫道別沒多久,阿姨給我打電話,邀請我過來吃飯,我嚇一跳,一直推托,阿姨都生氣了,我隻好過來。”

“你這麼有心,請你是應該的,怎會是為難呢?”

沐佳暉苦澀地咬住嘴唇:“雖然姐夫、阿姨對我很好很好,但是不管怎樣,我在這裏,就是一個外人。姐夫不該太在意我的感受,諸中校才是你應重視的人。我會慢慢適應這樣的日子,會盡量不麻煩姐夫。”

卓紹華不置可否地動了動眉峰,目光出奇地平靜,看了她一會兒才輕笑道:“年長你幾歲,反倒要小暉來提醒,慚愧了。”

歐燦和沐佳暉一起走了,她多一秒也不想在這待下去。

院裏漸漸安靜下來,一盞一盞的燈熄去。帆帆已經困得不能再困了,但兩隻眼睛頑強地盯著院門,有一點聲響,他都跑過去看。唐嫂告訴他,那是屋簷上的積水滴落的聲音,媽媽的腳步聲不是這樣的。

帆帆撲進唐嫂懷裏,委屈的淚水溢滿了眼眶。

卓紹華看著帆帆,他很想編一個謊言來寬慰下帆帆,但是他編不出來。諸盈打電話過來,他沒給帆帆接。駱佳良今天出院,不能驚嚇他們。故作輕快地和諸盈聊著家常,沒說別的。小艾和寧檬的手機號,他有的,是上次請她們過來吃飯的,特意要的,以便有什麼事方便聯係。寧檬在外麵陪客戶吃飯,聲音壓得很低。小艾在機場,她和師兄度完蜜月,又回了趟老家,一會兒將搭機回北京。卓紹華甚至給成功打了通電話,成功居然在床上,他說駱佳良住院,他操心操肺,今天終於能補下眠,剛合上眼,給卓紹華吵醒,從床上跳起,吼了一大通。

卓紹華開車去了北航,附近幾條街的網吧一家家地找過。諸航說過,心情好或好情壞,她都愛去網吧轉轉。

他想不出來發生了什麼,讓諸航夜不歸宿。

午夜的北京,燈光那麼明亮,他卻怎麼也找不著諸航。

淩晨兩點,卓紹華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四合院。帆帆和衣睡在床上,唐嫂在一邊打著盹,她說一給帆帆脫衣,帆帆就驚醒,要她抱著出去找媽媽。

他去書房看她的電腦,電腦不在。呂姨告訴他,下午,諸航是提著電腦包出門的。晚上,他打給衛星基地籌建部常務指揮,才知道下午有一個臨時會議。諸航給他打電話時,在國防大學嗎?她說她在外麵有事。

會不會又是一次不辭而別?卓紹華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去。

天是何時亮的,仿佛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又仿佛是一眨眼的瞬間。氣溫陡降,北風颯颯地吹著,窗玻璃上蒙了一層淺淺的水汽。

院門吱呀一聲,是風還是……腳步聲?

卓紹華從書房衝出去,打掃院子的勤務兵怔怔地立在院中,呂姨僵在廚房門口。

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臉上寫著“被逮住了”的懊惱,短發淩亂地豎著,雙目異常地亮。“首長,早!”她揮了下手。

卓紹華心倏地一鬆,然後怦然一緊。“吃過早飯了嗎?”他伸手欲接她手中的電腦包。

她輕巧地避開了,越過他,走進書房:“嗯,吃了豆漿油條。”

他跟著進去,她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抓抓頭:“不和你說話了,我得去補個眠。”捂著嘴巴,一個大大的哈欠。

“昨晚你去哪了?”他微微皺起眉頭。

她突地激動起來,跳到他麵前,興奮得臉都發光了。“首長,你知道《魔獸》嗎,最好玩最刺激最讓人熱血沸騰的網絡遊戲,沒有之一。我聽說最近升級了,就去動漫城玩了玩。果真名不虛傳,玩得好爽。下次找個機會,再去玩一次。再不瘋狂,人都老了。”

她笑嘻嘻地,揚起尖尖的下巴。

卓紹華心中狠狠地震蕩了下,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孩子似乎在刻意激怒他。他更加確定,昨晚不是玩遊戲玩過頭了,她是故意不回家。她沒有忘了帆帆的生日,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他聽到自己鎮靜地說道。

“是,首長!”她繃著臉,正經八百地敬了個軍禮,然後,嘩地笑出聲,扮了個鬼臉。

書房外站著小帆帆。聽到諸航的聲音一躍從床上爬起來,都沒來得及穿鞋,光著兩隻小胖腳,穿過走廊,一溜煙跑過來。小嘴巴一會兒撅,一會兒扁,想笑又想哭。

“小帆帆,你腳髒了哦!”諸航彎下身,刮了下帆帆的鼻子。

“我沒切蛋糕。”帆帆大叫一聲,太委屈了。

諸航眨眨眼,拍拍頭:“啊,昨天是帆帆的生日呀,我忘了呢!給帆帆打一下吧,對不起!”她伸出手。

帆帆搖頭,牽住諸航的手:“我和媽媽現在切。”

“生日一年隻有一天,今天已不是帆帆的生日嘍,蛋糕放到今天也不新鮮了,扔了吧,以後讓爸爸給你再買。”

大顆的眼淚從帆帆的眼中湧了出來,小肩膀一顫一顫的。

諸航笑了:“愛掉眼淚的男子漢,沒有女生會喜歡的。唐嫂,帶帆帆去穿鞋。”她蹲下,快速地抱了抱帆帆,鬆開。

“諸中校這是怎麼了?”唐嫂心疼地替帆帆擦著眼淚。帆帆哭成這樣,她都不哄一下。

卓紹華沒有說話,書房的玻璃窗開著,風掀動白色窗簾像波浪般不住翻滾,而他挺直的身體卻始終一動不動,英挺的鼻梁內側落下濃重的陰影。

諸航睡了,蜷在帆帆的小床上,遠遠看,仿佛不比帆帆大多少。他替她掖好被,想親下她,她翻個身,拿背對著他,直嚷著困,仿佛嫌他煩。

他覺得非常難受,像是心髒病發作,又帶著前所未有的軟弱。明明近在咫尺,他卻察覺不到諸航的存在。

蛋糕還是切了,蠟燭也點了,他給帆帆唱生日快樂歌,願帆帆快樂茁壯成長。很少碰甜食的他,努力吃了兩大塊,帆帆破涕而笑。

“媽媽很累,讓她好好休息,帆帆乖哦!”換衣服去上班時,他叮囑帆帆。

帆帆點頭:“我愛媽媽!”即使心裏很難過,他也能忍。

卓紹華動容地抱起帆帆,朝臥室看了看。此刻,諸航睡熟了嗎?

秘書已經把一些緊要公文放在桌上,卓紹華批閱完,又開了個短會。吃過午飯,正想打電話給呂姨問問諸航醒了沒有,內線電話響了,機房監督處的小中尉慌亂地說道:“首長,您現在能上來一趟嗎?”

頭皮一麻,最近的突發事情太多,以致他都有點神經質了。

“什麼情況?”他冷靜地走進監督處。

小中尉指著電腦屏幕:“我剛剛查收郵件,發覺有一封是……諸中校的,淩晨發來的。”

“她寫了什麼?”她發現了,這是她生氣離家的症結嗎?

“她說這些日子辛苦了!在日子後麵標著我們對她監控的開始日期到今天發郵件的時間,精確到秒。我……現在已經追蹤不到她的IP地址了。”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來處理。”他顧不上多寬慰小中尉,給小喻打電話,讓他把車開到大門口。

小喻被他凝重的臉色給嚇住了,平時近一個多小時的路程,隻用了四十分鍾。

諸航起床了,煮了一大碗方便麵,坐在廚房裏吃得很香。呂姨嘀咕:“我要給諸中校做點別的,她不讓。”

他讓呂姨去忙,帆帆被唐嫂抱去鄰居家串門。

“首長,你早退。”諸航拿出手機看時間,挽起的衣袖口沒有了月相表的蹤跡。從他替她戴上那塊月相表起,除了洗澡、睡覺,從沒離開過她的手腕。卓紹華嗓子口被堵得實實的,都無法順暢地呼吸了。那隻手機,也不是新買的“水果”,而是諸航以前一直用的,屏幕都花了,漆也掉落了。

“諸航!”他在她身邊坐下,扳過她的雙肩,把麵碗推開,“關於監控你電腦這件事,你聽我解釋……”

一隻染上方便麵辣香的手指貼上了他的嘴唇:“噓,小喻和呂姨都在外麵呢!”諸航神秘地擠擠眼,音量壓得不能再低:“我知道,在軍事重要部門工作,相互監督都是工作安排。首長是例行公事,應該的。工作上,我是你的部下,軍人以服從為天職。”

她就這麼堵住了他的嘴,讓他啞口無言。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些,但她不給他機會了。

從這天起,他們像背道而馳的兩列火車,漸行漸遠。

秋季新學期開始,諸航沒有再選修課,國防大學的學業暫時是停下了,衛星基地的安全防護編程正式開始,她整日整夜地待在書房裏,連飯都不出來吃。累得不行,就在清晨到午後的幾小時,上床睡一會兒。那時,卓紹華正在上班。晚上,雖然兩個人同時待在書房裏,但他隻要開口和她說話,她就半撒嬌半請求地對他說:首長,編程也是靠的靈感,我現在狀態正好,我們等會再聊。這一等,便是一天過去了。

深秋的晨曦,他看到她就那麼倚在椅上,睡得沉沉的,小臉因為秋寒,凍得蒼白。他輕輕推開書房門,想抱她上床。手臂剛碰觸到她,她醒了。“啊,天都亮了呀!首長,早!”她站起來,睡意突然像蒸發了。她在院子裏舒展手臂,和小喻說著話,出去轉了一圈,順便在外麵把早飯給吃了。

他們不再同桌吃飯,不再同床共眠,沒有擁抱,沒有親吻。雖然她什麼也沒說,笑起來像往常一樣俏俏的,但是他知道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質的變化。從前,她一定是喜歡他的,不然靠近她太難了。以她的智商,如果想疏遠一個人,太容易。

最最鬱悶的是小帆帆,媽媽睡覺時不能打擾,媽媽工作時更不能打擾。諸航偶爾休息,便是跑去看駱佳良。他隻看到媽媽身影一閃,追出去,諸航已不見了,一直待到半夜回家,又鑽進書房。

睡前,帆帆自己抱著書,翻來覆去地看,書上的字,他想聽媽媽讀,書上的畫,他想聽媽媽講。抬頭看看書房,窗戶上映著媽媽的身影,他默默低下了頭。

帆帆很喜歡成叔叔送的自行車,唐嫂扶著讓他在院子裏騎了幾次,就能自如地繞圈。他扭頭看書房,想告訴媽媽,他聽到風的聲音了。砰,車輪撞上了太湖石,他從車上翻了下來,手流血了。他哭得很大聲,書房的門開了。諸航讓他自己爬起來,說勇敢的孩子應該學會獨立。

晚上,他問爸爸什麼叫獨立,卓紹華摸著他的頭,發出一聲歎息。

帆帆告訴唐嫂,他不喜歡媽媽的電腦,媽媽陪它比陪他多。他不喜歡書房的門,總是把他和媽媽隔開。

有一天,諸航覺得口幹,開門出來倒水喝。水杯倒得太滿,必須兩手捧著,書房門沒有及時關上。在院中騎小自行車的帆帆看到了,跳下車,走了進去。諸航專注地盯著電腦,帆帆的腳步聲很輕,她沒有發覺。許久之後,等得天長地久的帆帆終於忍不住,輕輕扯了下諸航的手臂,小小聲地喊媽媽。

諸航僵在椅中,用了很大力氣才轉過頭。

“媽媽,你都不抱帆帆、不親帆帆了。”帆帆長高了,手臂能擱在桌子上,撐著小下巴,眉頭擰著。

諸航閉上眼睛,這張小臉,不能多看。這小小的軟軟的身子,不能多抱。多看一眼,多抱一下,心就像撕裂一般痛。

如果帆帆不屬於她,如果首長的心留在從前,她已找不到留下的理由。長痛不如短痛。她要提前習慣那一天的到來。

“媽媽在忙,以後吧!”她搪塞著,想把帆帆打發走。

帆帆低下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小腳,小手揪著衣擺,突地,又揚起小臉,雙臂張開:“媽媽就抱一下下,帆帆不胖的。”

諸航拚命地眨眼睛,不然沒出息的淚水就止不住要奔出來了。在帆帆期盼的目光下,堅硬的心一點點變軟,強抑了幾天的思念驀地暴發。她把椅子轉過來,抱起帆帆。帆帆開心地摟住她的脖頸,一聲聲地叫著媽媽,仿佛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我媽媽最漂亮,帆帆喜歡!”他小人精似的向諸航獻著媚。

過了一會兒,帆帆掙著要下地:“媽媽要工作了,帆帆自己看書。”

諸航沒有鬆開手臂:“還有半下下呢!”

“半下下?”帆帆不懂。

“兩個半下下加起來就是一下下。”

帆帆撅起小嘴,讓諸航親,笑得咯咯的,告訴媽媽他今天和狗狗玩了,狗狗從他手裏搶走了一塊餅幹。他在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鳥窩,那窩用許多許多樹枝搭的,沒有屋頂,離地很高,他聽到裏麵有小鳥在叫。

“媽媽,我們去玩球!”

壞家夥這是在投其所好,諸航心疼得抽搐。“不,球不好玩,媽媽想看帆帆畫畫。”已經躲已所躲,猜無所猜,尊重所有發生過和正在發生的事實。

帆帆瞪大眼睛:“那帆帆可以在這兒畫嗎?”

諸航點點頭。

帆帆歡喜地把他的新畫筆和新畫紙都搬進了書房,一個下午,諸航在寫程序,他在畫畫,誰都不打擾誰。唐嫂喊他吃水果,他跑出去端著小碟子進來,爬上諸航的雙膝。一隻橘子,你一瓣我一瓣。

太陽快落山時,諸航牽著他的小手出去散步。客廳裏的山茶打苞了,綠油油的枝葉間露出一點點的紅。院子裏的花草徹底凋零了,荷花缸裏水幹涸了,睡蓮枯黃,不知來年還能不能複生。西天的雲彩絢麗如錦,帆帆小手指著,一會兒說雲像馬,一會兒說像魚。

晚上,諸航又出門了。再待下去,心軟會泛濫成災。帆帆太厲害,她會忍不住和他摟著一團,在床上嬉鬧,唱歌、讀書。胖胖的小腳丫,軟軟的小屁屁,摸著,嘴角情不自禁彎起,整個人都柔了。不行,心軟要適可而止,不然前些日子的冷漠算什麼,不然以後怎麼轉身。

駱佳良已經能下床行走,隻是從臥室走到陽台,襯衫都能濕透。諸盈讓他歇會兒,不要心急。駱佳良可不這樣想,堅持著走了兩個來回,虛脫地坐在沙發上,氣喘如牛。

梓然在自己的房間做作業,諸航進去檢查了下,字跡整潔,正確率很高。這半年,梓然個躥得特別高,快趕上諸航了。諸航不能再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問帥哥有沒有追上那個畫畫不錯的女生。梓然耳朵、脖頸紅成一片。

剛過九點,諸盈催著諸航回家。諸航撒著嬌:“姐,我今晚睡沙發,明天再回去,好久沒和姐好好說話了。”

諸盈瞪她一眼:“你差不多天天來,我都厭煩你了。做媽媽的人,好好顧著自己的家去。”

諸航訕訕笑著,無奈地向門口走去。

外麵有人敲門,諸盈去開門,卓紹華抱著帆帆站在外麵,帆帆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小嘴朝著諸盈直扁,一看到站在旁邊的諸航,扁著的小嘴一彎,咧得大大的。“媽媽!”手臂張開。

諸盈搶了過去,親了又親。“帆帆不喜歡大姨了?”

帆帆牢牢盯著諸航,小手直擺:“帆帆喜歡大姨,喜歡外公,也喜歡梓然。媽媽!”

諸盈和駱佳良對看一眼,歎道:“再喜歡也還是媽媽好!”

做完作業出來喘口氣的梓然冷哼道:“也喜歡梓然,原來把我排在最末。”

帆帆才不管呢,嗷嗷叫著,又朝諸航撲去。諸航心裏麵苦笑了下,把他抱過來,聽到帆帆長長地舒了口氣。

卓紹華的目光不像帆帆這般刻意,但有意無意都會落在諸航身上。他問了下駱佳良的情況,再過不久,駱佳良身體的各項指標達到標準,還要入院化療,時間不長。諸盈下周回銀行上班,領導們很有人情味,不要求她全天坐班,給予她充足的時間照顧駱佳良。

這裏一切都很好,隻是……卓紹華嘴角溢出一絲悵然,從他進來到現在,諸航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駱佳良要睡了,帆帆也是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諸盈催著他們三人回家。

出來後,才覺得夜風微寒,呼地一下吹過來,把諸航吹得倒吸一口涼氣。她下意識地把懷裏的帆帆摟緊了。

車停在小區的花壇邊,小喻不在車上,卓紹華自己開的車。他打開副駕駛車門,諸航猶豫了下,坐了上去。他繞過車頭上了車,側身為諸航係安全帶。指尖撫過諸航的手臂,他看了諸航一眼,諸航笑:“謝謝首長!”那笑,淡得如一抹諷刺。

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帆帆睡著了。許久沒這樣抱著帆帆,諸航感到手臂又酸又麻,但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提醒著她這一切是真實的。

紅燈,卓紹華踩下刹車:“諸航,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他的聲音有點低,混雜在街頭的喧鬧中,顯得有些模糊,但諸航聽清了。她抿了下嘴唇,沒有說話。因為那不是個錯,首長沒有違反《婚姻法》,沒有違背一個男人做人的準則。他的心也沒亂給別人,那是佳汐——他曾經深愛的妻。她隻是有那麼一些酸一些痛一些……如果真的要講錯,錯的人是她,她變得貪婪、無理取鬧,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撐不下去。

愛,原來是一麵圓鏡,就是裂了一條縫,照出來的人像都失了真,容不得半點瑕疵。

不知不覺中,陷得如此深!嗬……

“一定是的,不僅是我做錯了,帆帆也做錯了,你在和我們生氣。帆帆的錯似乎不太大,你已經原諒他,所以帆帆今天豪言道,媽媽不在,他就不睡,還淚汪汪地哭給我看。我隻得硬著頭皮抱著他去找你。我知道你不太想見我。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非常挫敗,也很羞愧,我到底做了什麼,讓我的妻子如此厭惡我。這幾天,我過得並不好。諸航,告訴我,好嗎?”

這段話,像根刺,這麼突然地朝諸航紮過來,讓她的心倏然收縮。諸盈告誡過她,她和首長之間相差十歲,距離是肯定有的,做任何事,不能一味孩子氣,要顧及首長的感受,要和首長好好溝通。是的,溝通,坦誠交流。她想過,可對方是首長呀。她若把一切想法說出來,首長肯定會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給她一個溫柔的安慰,讓她以為自己是被愛的、幸福的。就像從醫院回來在公園兩人促膝談心的晚上,首長的話無懈可擊,打消了她一切疑慮。事實上呢?沐佳暉殘忍地讓她看到了一個真實的首長,她如何再自欺欺人?還有IP地址追蹤、監控,最親近的人也是最不設防的人,首長對她沒有真正信任過嗎……不能想下去了,心已碎裂了一地,所以,不再奢求,不再投入,一切打住,這樣子,每個人都會過得非常輕鬆。

“首長說什麼呢,像個文藝男,怪怪的!綠燈亮啦!”她故作揶揄。

卓紹華鬆開刹車,車徐徐向前駛去,胸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感,呼吸抑製不住輕顫了兩秒。

回到家,他抱著帆帆,諸航給帆帆洗了小腳、小屁屁,換了睡衣。帆帆中途眼睛撕開一條縫,然後又沉沉睡去。爸爸媽媽哦,小嘴又咧大了。

諸航在小床邊坐了會,確定帆帆不會醒來,偷偷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指,去書房。

書房的燈已亮了,卓紹華坐在他的三分之二領地裏。她怔了怔,說道:“那我去客房吧!”

“為什麼?”她討厭他到無法容忍共處一室?

她聳聳肩:“首長是明知故問,我們不在同一個部門,各自的工作是保密性質。我現在編寫的程序,更是一級絕密。我這是為首長的形象著想,一旦出現泄露事情,首長可以全身而退。”

她是微笑著對他說的,他卻笑不起來,隻覺得心往下沉,沉入到一個寒冷的冰窖之中。他從來沒有這樣恐慌過,恐慌這樣的局麵一直持續下去,有一天,他們就成了兩個陌生的人。

“諸航!”他追上去。

客房的燈亮了,房門緊閉。

一瞬間,仿佛回到兩年前的現在,她剛生下帆帆,從醫院搬進這裏。夜深時分,他常站在院中看著客房的燈光。隻是,那時,他的心中有著滿滿的希望,此刻……心底黯然無光。

小艾回到北京的第一個周末,就約寧檬、諸航聚會。婚假、年假再加上調休,她這一次實實在在休息了一個多月。

聚會的地點是寧檬選的,天氣乍寒還暖,吃火鍋又實惠又舒適。到了那兒,寧檬失了神,想起第一次見成功的情景。那天,和諸航混進高級俱樂部,想釣個金龜婿,不曾想撞上了成功和卓紹華。晚上,成功逼著諸航請客,諸航使壞,把他們帶到了這裏。這裏是她們三人的秘密地點,離北航近,價格經濟。

“發什麼呆,進去呀!”小艾在後麵推了她一下。寧檬“哦”了一聲,掀開塑料布簾。

這家火鍋店簡直是帝都的一個奇跡,幾年了,老板和夥計還是原先的老麵孔,桌椅還是看上去不太清潔,餐具也是依舊地粗劣,但是,客人仍然是絡繹不絕。

“真是親切。”小艾誇張地深吸一口氣,“今晚我們喝點酒吧!”

寧檬沒意見,她的酒量是三人中最好的,一般的是諸航,一瓶啤酒就能放倒。

“行!”諸航忙著點菜,頭都沒抬,感覺餓了很久似的,不住地咽著口水。

寧檬和小艾麵對麵坐著,寧檬打量小艾,撇嘴道:“你這蜜月怎麼度得麵黃肌瘦?”

小艾摸摸臉,訕訕地幹笑,然後肩一耷拉,歎了口氣:“說實話,我都後悔結婚了。”

諸航和寧檬不約而同地把眼瞪得溜圓。

“喂,你們別露出這種可怕的表情,我和師兄感情沒出問題。就是……”小艾苦惱地皺起眉頭:“就是覺得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雖然還是兩人一起生活,但是質量和性質不一樣。婚姻讓人覺得像跑了一萬米,好不容易到達終點,完成了任務,兩個人突然都放鬆下來,沒必要再努力了。以前,師兄早晨會給我買早餐,白天,電話打個不停,晚上會坐幾站的車來公司接我下班。周末我們總會安排這樣那樣的活動,不一定是花很多錢,但總能讓我特別快樂。現在,早晨他比我晚起,早餐是我做,白天,電話沒一個,除非是晚上和同事、哥們去喝酒,才會給我發條短信。我說他不再在意我了,他嗓門提得高高的,我不在意你,幹嗎娶你?我說娶我就是天大的恩情嗎?他說我不可理喻,一個男人答應娶你,就是把一輩子全交給你了,你應該滿足。寧檬,你笑什麼?”

“笑你想一輩子做公主,讓師兄把你捧在掌心裏。男人也會累的。追了你那麼多年,現在心願得逞,你就讓他歇口氣,有點個人空間。”寧檬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