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月二十日,我醒得很晚。昨夜的勞累使我一直沉睡到次日上午十一點。我匆匆穿上衣服,急著想知道鸚鵡螺號目前的航向。導航儀器告訴我,它在洋麵以下100米深的水層,以20海裏的時速一直在向南行駛。
龔賽伊走進客廳。我給他講述了我們昨夜進行的夜遊。客廳舷窗的防護板開著,他還能瞥見這塊被淹沒的大陸。
事實上,鸚鵡螺號隻距離海底十米,幾乎是貼著亞特蘭蒂斯平原航行。它就像一隻在陸地草原上隨風漂泊的氣球。不過,說我們坐在客廳裏猶如乘坐在一列特快列車的車廂裏,就更加貼切。從我們眼前掠過的近景,是千姿百態的岩石、由植物界轉入礦物界的森林,它們悄然不動的影子在水中做著鬼臉;還有被軸形科藻和銀蓮花屬植物覆蓋的大石塊,上麵還長著枝葉垂直的長長的水生植物;然後是奇形怪狀的熔岩塊,它們是地核強烈運動的見證。
正當這些奇特的景色在我們潛艇電燈光的照耀下栩栩生輝的時候,我在給龔賽伊講述阿特拉斯人的故事。拜伊[1]通過想象獲得靈感,寫下了那麼多動人的故事。我給龔賽伊談起了這些英勇的人民浴血奮戰的光輝曆史,對這段曆史不再有疑問的我和他一起並且探討亞特蘭蒂斯問題。可是,龔賽伊顯得心不在焉,幾乎不在聽我說話。我很快便明白了龔賽伊對這段曆史不感興趣的原因。
原來,窗外的許多魚群吸引了他的目光。隻要有魚群遊過,龔賽伊就會離開現實世界,陷入分類的泥潭而不能自拔。遇到這種情況,我隻能跟著他,與他一起繼續我們的魚類學研究。
其實,大西洋的這些魚類同我們在這之前觀察到的魚類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差別。長達五米的大鰩魚,力大無比,能躍出海麵;各種角鯊,其中有一條海藍色的角鯊,長達15英尺,嘴裏長著三角形的尖牙,由於與海水同色,幾乎看不見它的身影;褐色的撒格魚;身披結節甲殼的棱柱形人頭魚;同地中海裏的同類相似的鱘魚;喇叭形的海龍,長一英尺半,黃褐色,灰色的小鰭,無齒無舌,遊動起來像一條柔軟的細蛇。
在硬骨魚中,龔賽伊記錄下了:馬卡魚,淺黑色,長三米,上頜長有一根利劍般的尖刺;色彩豔麗的龍,在亞裏士多德那個時代被叫做海龍,脊鰭尖利、紮手;科利菲穆魚,褐背上長有藍色的短紋,並由金色的邊框勾勒;花紋美麗的鯛魚;滿月金口魚,猶如藍色的反光碟片,陽光照在上麵會折射出點點銀光;最後是長八米、結隊而行的旗魚,長著鐮刀狀的淺黃色鰭和六英尺長的利刺,這是一種食草而不是食魚的凶猛動物,雄魚對雌魚發出的任何信息都會像被馴服的丈夫一樣言聽計從。
在觀察各種不同的海洋動物標本時,我也不停地注視著亞特蘭蒂斯的遼闊平原。有時,海底突然起伏,迫使鸚鵡螺號放慢行駛的速度。鸚鵡螺號像鯨魚一樣靈巧地在海底丘陵的峽穀中穿行。每當因地形複雜而迷路時,鸚鵡螺號就像一隻氣球一樣升起,飛躍障礙以後,又繼續快速行駛,距離海底隻有幾米。令人讚歎、激動人心的航行,令人想起了氣球飛行的情景,所不同的是,鸚鵡螺號是被動地聽從其舵手的操縱。
下午四點左右,通常由淤泥和化石枝葉構成的地表開始逐漸地發生變化,岩石越來越多,好像是礫岩和玄武凝灰岩中間摻雜著一些熔岩石和含硫化物的黑曜石。我以為,在遼闊的平原後麵接下來很快就會是山區。但事實上,鸚鵡螺號行駛了一段路程以後,我發現海底南麵的地平線上隆起了一堵高高的峭壁,好像是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峭壁的頂端顯然高出了洋麵。這大概是一塊陸地,或至少是一個島嶼,不是加那利群島便是佛得角群島的一個島嶼。現在,鸚鵡螺號所在的方位——也許是故意——沒有標出,我也無法知道我們所處的位置。無論如何,這麼一個峭壁讓我覺得,我們已經走到了亞特蘭蒂斯的盡頭。總之,我們僅僅遊覽了亞特蘭蒂斯的一小部分。
天黑了,可我沒有中斷觀察。龔賽伊回自己房艙去了,就剩下我獨自一人。鸚鵡螺號減慢了速度,在海底亂七八糟的東西上盤旋,時而從它們上麵掠過,仿佛是要停泊在上麵,時而卻又心血來潮,浮出了洋麵。於是,透過晶瑩剔透的海水,我瞥見了幾個星光燦爛的星座,正好看見位於獵戶座後麵的五六個黃道十二宮星座。
我在客廳的舷窗前欣賞大海和夜空的美景,又過了很久,舷窗防護板才關閉。這時,鸚鵡螺號正好駛到那堵高高的峭壁的腳下。它要做什麼呢?我無法猜測。我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鸚鵡螺號已經停了下來。我上床睡覺,並希望睡幾個小時就能醒來。
可是,次日,當我重新來到客廳時,已經是八點。我看了一眼氣壓表,它告訴我,鸚鵡螺號現在是在洋麵上航行。而且,我還聽到平台上有腳步聲。這時,潛艇沒有絲毫晃動顛簸,看來大西洋上風平浪靜。
艙蓋開著,我登上扶梯,把腦袋伸出艙口。我滿以為是大白天,可是周圍一片漆黑。我們是在哪裏?我是否弄錯了?天還沒亮?不!天空沒有一顆星星在閃爍。再說,就是夜裏也不會這樣漆黑。
我正在發愣,一個聲音對我說:
“教授先生,是您啊?”
“是的,尼摩艇長。”我回答說,“我們是在哪裏啊?”
“在地底下,教授先生。”
“地底下!”我放大了說話的聲音,“那麼,鸚鵡螺號還在航行?”
“它一直在航行。”
“可,我一點也不明白。”
“等一會兒,我們的舷燈就會亮了。如果您想弄明情況,您會感到滿意的。”
我來到平台上等待。外麵漆黑一片,我甚至看不見尼摩艇長。我抬頭往上看,我覺得正好在我的頭頂上有一縷模糊不清的微弱光亮,一種投射進圓洞裏的朦朧光線。就在這個時候,鸚鵡螺號的舷燈突然亮了。它的強烈光線使得那縷微光黯然失色。
強烈的燈光使我目眩,我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睜開來張望。鸚鵡螺號停靠在一個像碼頭一樣的陡坡旁。此時承載鸚鵡螺號的是一個被岩壁團團懷抱的湖泊。這個湖泊直徑兩海裏,邊長六海裏。湖平麵——氣壓表表明——與外麵的海平麵相同,這個湖泊和大海之間必然存在著相通的通道。這些岩壁下麵往裏傾斜,上麵呈拱形,猶如一隻倒置的大漏鬥,岩壁高500或600米,頂部有一個圓孔。我剛才看到的那縷光亮就是從這個圓孔透進來的,這顯然是日光輻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