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墨西哥灣流(2 / 3)

可是,天氣非常糟糕。這個討厭的天氣絕對不利於加拿大人逃跑計劃的實施。我們在靠近風暴經常肆虐的海域,這裏是由灣流導致的龍卷風和旋風的故鄉。駕著一葉弱不禁風的小舟在經常是波濤洶湧的海域搏擊,這無異於白白送死。尼德·蘭自己也承認這一點。因此,他雖然苦受思鄉病的極度折磨——而且隻有逃離鸚鵡螺號才能治愈——也隻能咬緊牙關忍受。

“先生,”那天,他對我說,“這一切該結束了。我想有一個了結。您的那個尼摩在避開陸地,重新北上。我得跟您說清楚,南極我已經受夠了,我可不願跟他去北極!”

“尼德,既然無法現在逃跑,那麼該怎麼辦呢?”

“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向尼摩艇長攤牌。當我們在您的國家附近的海域時,您什麼也沒說。現在,我們是在我的國家附近的海域,我想跟他挑明了。再過幾天,鸚鵡螺號將駛抵新斯科舍海域,那裏靠近紐芬蘭有一個寬闊的海灣,聖勞倫斯河就在這裏流入大海。聖勞倫斯河,是我朝思暮想的河流,是流經魁北克的河流,而魁北克是生我養我的故鄉。當我想到這一切時,我的氣就會不打一處來,我甚至會頭發直豎。您瞧著吧,先生,我寧可跳海,也不會留在這裏!我會被憋死的!”

顯然,加拿大人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他那剛烈的性格無法適應這種遙遙無期的囚禁生活。他一天比一天消瘦,而且神情也越來越陰鬱。我能夠感受他所忍受的痛苦,因為思鄉之情也同樣苦苦地折磨著我。快七個月了,我們得不到陸地上的任何消息。此外,尼摩艇長孤僻的性格,尤其是大戰章魚以來,他那每況愈下的心情,以及他的沉默,使我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事物。我自己也失去了頭幾天的熱情。隻有像龔賽伊那樣的佛朗德人才能接受在這種專門為鯨類動物和其他海洋居民準備的環境裏生活的處境。說真的,如果這個好樣的小夥子長的不是肺,而是鰓的話,我相信,他一定會成為一條與眾不同的魚!

“先生,怎麼不說話啊?”尼德·蘭見我不吭聲,便問我說。

“尼德,你是要我去問尼摩艇長處置我們的打算?”

“是的,先生。”

“這個,他不是早就告訴我們了嗎?”

“是說過。可我希望能最後再確認一下。如果您願意的話,就替我一個人說說,而且就以我的名義。”

“可是,我很少碰見他。他甚至有意在躲避我。”

“這就更有理由去找他了。”

“尼德,我會去問他的。”

“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加拿大人堅持問道。

“等我見到他的時候。”

“阿羅納克斯先生,要不要我去找他?”

“不,讓我來辦。明天……”

“今天就去。”尼德·蘭說。

“好吧,我今天就去見他。”我答應了加拿大人。如果由著他去見尼摩艇長,一定會把事情弄糟。

尼德走了,留下我一人。一旦我拿定主意,便決定立即付諸行動。我這個人喜歡說幹就幹,而不愛拖拉。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聽到隔壁尼摩艇長的房間裏有走動的腳步聲。不應該錯過這個找他的機會。於是,我去敲他的房門,沒有應答。我又敲了一下,就轉動了門把手。房門開了。

我走了進去。尼摩艇長正在房間裏伏案工作,沒有發覺我進他的房間。我決心已定,不問個明白,就不出這個房間。於是,我走近他。他猛地抬起頭來,緊鎖著眉頭,語氣生硬地問我說:

“您來這兒幹嗎?有事嗎?”

“想跟您談談,艇長。”

“可是,先生,我正忙著呢!我在工作。我給了您獨處的自由,難道我就不能享受這種自由?”

接待的方式真叫人泄氣。不過,我還是決定先洗耳恭聽,再一吐為快。

“先生,我要跟您談一件不容拖延的事。”我冷冷地說道。

“什麼事,先生?您難道有了什麼我沒有發覺的重大發現?難道您又揭示了大海的什麼新的奧秘?”他譏諷地問我說。

我們倆要談的話題簡直是風牛馬不相及。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對我指指他案頭攤開著的一份手稿,以更加嚴肅的語氣說道:

“阿羅納克斯先生,這是一份用好幾種語言撰寫的手稿,是我對海洋研究的總結。如果上帝願意的話,它就不會和我一起離開這個世界。這本手稿署上了我的姓名,而且還附上了我一生的經曆,它將被裝在一個不會下沉的小容器裏。鸚鵡螺號上的最後一位生存者將把這個容器扔進大海。然後,它將隨波漂泊。”

這個人的姓名、他自己寫的履曆!這麼說來,他的秘密終有一天會昭示後世?不過,此時此刻,我隻能把這個話題作為這次對話的切入點。

“艇長,”我回答說道,“我隻能讚成驅使您這麼做的想法。您的研究成果不應該丟失。不過,我覺得,您采用的手段有點原始。有誰知道風會把這個容器吹到哪裏去,它會落到什麼人的手裏?您不覺得這樣更好,您或你們中的某個人難道不能……”

“絕對不行,先生。”他激動地打斷了我的話。

“可是,我和我的同伴們隨時準備把這份手稿保存起來,如果您能還我們自由……”

“自由!”尼摩艇長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是的,先生。我想問您的就是有關這方麵的問題。我們上您的潛艇已經有七個月了。今天,我以我本人和我同伴們的名義問您,您是否想把我們永遠扣在這裏。”

“阿羅納克斯先生,我今天要回答您的,就是我在七個月以前已經回答過您的話:上了鸚鵡螺號的人就別想再離開它。”

“您這是把奴隸製度強加在我們頭上!”

“隨便您怎麼說都行。”

“可是,各國的奴隸都擁有恢複自由的權利!不管他們采取什麼樣的手段,都會認為是正當的!”

艇長交叉著雙臂看著我。

“先生,”我對他說,“我們再回過頭來談談這個您我都不感興趣的問題。既然已經談及這個問題,那麼就把它談透徹。我再對您重複一遍,這不僅僅涉及到我本人。對於我來說,搞研究是一種補救,一種非常有效的消遣,一種驅動力,一種能使我忘卻一切的嗜好。和您一樣,我是一個不求出名,但求默默無聞地生活的人,我也抱著微弱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放在一個靠不住的小匣子裏托付給風浪處置,能夠將它們留給後世。總而言之,我可以敬佩您,毫無怨言地跟著您扮演一種我隻了解某些方麵的角色。但是,您生活中的其他方麵,我隱約覺得蒙著一層我和我的同伴們一無所知的複雜和神秘色彩。甚至當我們的心在為你們跳動,為你們所忍受的某些痛苦而激動,或者為你們的天才和勇敢行為感動的時候,我們還必須克製自己絲毫不能流露那些因為看到善和美或者遇到敵人或朋友而應該流露的情感。就是這種我們跟和您有關的一切沒有關係的感覺,使我們的處境即使對於我來說也變得不可接受、不能容忍,而對於尼德來說就更加難以容忍了。凡是人,僅僅是因為他是人,就值得別人去為他著想。您是否想過,對自由的向往,對被奴役的憎恨,有可能會使像加拿大人這樣性格的人產生報複念頭的後果嗎?您有沒有想過,他可能在想什麼,他會企圖做什麼,他會幹出什麼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