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彈了一天吉他,下去找東西吃,徐姨已經走了,挺好,晚上可以放開了吵,這裏的別墅間隔遠,也不怕鄰居聽到。
說到鄰居,我想起了葉寧家有火腿,燉湯應該不錯,揣上兩個柿子去找葉寧了,韓式料理裏有用紅柿代替糖入菜的方法,其實各國各地菜係裏都有用食材代替調味品的傳統,像火腿油煎豆腐,就完全不用一點調味料,各種味道都從火腿裏來。
這麼冷的冬天,適合把火腿切方塊,下幹貝,瑤柱,海螺肉,燉奶白色湯,然後下豆腐,一點白胡椒提味,豆腐吸收了鮮美湯汁,又滾燙,很適合在這種天氣裏吃著玩。這做法其實是一位粵菜大廚的高湯方子,原本還有老鴨老母雞豬肉豬皮這種,燉出來的高湯是做鮑汁的,鮑汁又可以來煎豆腐,我這麼懶的人,幹脆省去中間步驟,做了兩次反響也都不錯。葉寧帶回來的雖然是意大利火腿,但是畢竟是貴,味道估計也差不到哪去。
我一麵構思著晚上的食譜,一麵走到了葉寧家門口。這裏的別墅長得都差不多,帶門廊,其實這應該算夏淮安家,葉寧的畫雖然好賣,要買得起這裏的房子,除非成梵高。
門沒關,我上次來這裏就拿個東西,看了一眼,其實葉寧的家都挺漂亮,畢竟畫家,審美在那裏,光線色彩,構圖,都是一等一的好,難看不到哪去,其實我更喜歡葉寧的油畫,我家裏那麵牆應該算他油畫代表作,他性格其實很懶散,在那之後也沒人能讓他畫出這種尺寸這種難度的畫了。對於這一點我很困惑,按理說搞創作的人不應該被期限和壓力限製,但我和葉寧最好的作品都是在直接完成的。
他家的玄關是圓形,鋪的地磚花紋有點像小時候用圓規在紙上劃出來的圖案,但又不同,據說是凱爾特結,配色也不錯,頂燈用得好,玄關中心一張圓桌上擺著個白色鹿頭,鹿角如同樹的枝椏一般舒展開來,顏色漸深,最後變為純黑。
我上次來,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枝梅花,插在日式花器裏,很有意境,這次來倒沒什麼幺蛾子,客廳規規矩矩擺著白色鬱金香,綠色的葉子,圓柱形玻璃花瓶,比花還高出一截,澄澈透明,鬱金香旋轉著擠在玻璃中,像陳設的展覽品。
客廳裏還有個陌生人。
我大概還是覺得虧心,第一眼看到她嚇了一跳,還以為林采薇殺個回馬槍在這等我,然後才明白過來她是誰,看來孿生姐妹確實有默契,連打擂台都是一起來。
林采芩其實不如林采薇好看,五官是像的,但是神色十分宛轉內斂,看起來倒跟林采薇不像了。她就是我印象中的貴婦該有的樣子,穿淺色的經典款套裝,衣服,飾品,一切都恰到好處,柔美優雅。看見我,先溫婉地一笑:“你好,我是夏淮安的媽媽,他們都出去了。”
看來葉寧這小子還是靠不住,明明消息靈通,不通知我,自己先躲了出去。
“您好,我是葉寧的朋友,過來看看而已。”我站住了,隨時準備往外退。
“我問過他們了,他們說半個小時就回來了。”她十分和善地對我笑:“你坐下來等吧。”
說實話,坐對我來說就差不多等於半躺,林采芩這種腰板挺直的坐姿我一年大概用兩三次,基本用來見簡柯這種人。
“還是算了吧,我回去等也行。”
我實在怕了,林采薇就對我有莫名敵意,這位雖然看起來更加溫文爾雅,但是畢竟雙胞胎姐妹,我不敢信。
林采芩笑了起來。
“你就是林睢吧?”她大概從我進門就看出來了:“我聽我姐姐說過了,你們鬧得不太愉快是吧?”
“紀伯母還在這?”我往後看了看撤退路線。
“她已經回家了,氣得不輕。”林采芩倒是公正:“我替她跟你道個歉,她這人脾氣壞了點,心其實不壞,容輔的情況你也知道,和家裏不算親近,她作為母親,心裏著急,難免失了分寸。”
“夏伯母言重了,我也有錯。”我向來會看人下菜碟。
“林先生不著急走的話,就跟我陪我聊聊吧?”林采芩溫柔笑著邀請我:“我說話我姐姐還是聽得進去的,我在這幹等著也無聊,就來當個和事老,你們有什麼誤會,大可以說給我聽聽,我看林先生這樣文質彬彬,實在不像什麼壞人。”
真是抬舉我。
話已至此,我不坐下來陪她聊聊,倒顯得我還記仇似的,其實我壓根沒受什麼委屈,倒是林采薇快氣炸了。
“林先生是哪兒人?我聽說祖籍是蘇州的是吧。”
“小時候在蘇州,後來跟著養父母去了別的地方。紀伯母想必都告訴你了。”
“她這人有時候是這樣的,容輔也不太喜歡她這點,不太尊重*,我們這一代人受的教育有點偏頗,雖然年紀大了,很多做事的道理還要跟著年輕人學學呢。”
我沒料到她姿態放得這樣低,倒覺得自己太針鋒相對了。
“夏伯母客氣了,我不是這意思。”但我也沒說為什麼不是這意思:“我聽葉寧說夏伯母也會畫畫?”
“是的,我母親,我姥姥,都是國畫大家,我和我姐姐小時也學過,可惜沒繼承到天賦,現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容輔和淮安都不怎麼喜歡畫畫,就容澤還有點興趣。所以我一見葉寧這孩子就很投緣……”
那倒是,葉寧倒沒說夏家人怎麼為難他,反而他自己家對他挺狠的,到現在都把他放養著,任他自生自滅,也是挺狠得下心的,這家夥洗個碗都能把手劃了,隻差要人喂飯了,好在夏淮安比較靠譜,照顧得他比較周全,其實我一直是建議他去上海的,他不聽,還說“說不定哪天我爸就讓我回家了呢。”,真是活在夢裏。
“夏淮安跟容輔是同學吧,一起出國的?夏伯母真是好眼光,現在兩人都挺優秀的。”
林采芩笑起來。
“還說呢,我姐姐今天還埋怨我呢,說當初不該把容輔送出去,現在和家裏不親。”她眼睛笑起來是彎彎,像紀容澤:“其實容澤在家裏長大的,現在也不錯。”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但是顯然不該現在問。
其實在我看來,紀容澤紀容輔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很微妙,這兩兄弟一開始的定位,從名字上就看得出來,現在這狀況多半是因為紀容澤的身體,所以紀容澤離群索居,應該跟這也有關係。天之驕子從雲端跌下來,本就需要強大的內心克服挫敗感,結果家人反而先放棄自己了,換了誰都要對親情失望的。
我隻能附和著說:“嗯,紀容澤在國學上很優秀的。”
和長輩聊天就這點不好,即使是再平易近人的長輩,有些話終究不能提,她有她的身份,我也有小輩的規矩,大家都是隔靴搔癢,敷衍而已,純粹浪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