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茵是被自己的腦袋疼醒的。
她近期睡眠不足,多是因為清晨頭疼,通常不到五點就會從睡夢中痛醒。這次或許是因為腸胃也不舒服,醒來的時候就更感不適,喉嚨裏跟堵了什麼似的,口中又苦又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躺在醫院裏,左手手背上還紮著針,在掛吊瓶。
腦仁依然在痛,喬茵眯了眯眼,一時半會兒想不通自己怎麼被送來醫院了,再轉頭就看到肖楊正好拎了開水瓶進來,兩人視線相撞。她頓時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大約是知道她能想明白,肖楊也不解釋,隻走到床邊把手裏拎著的開水瓶擱到床頭櫃腳下,抬眼沒什麼表情地問她:“口渴麼?”
喬茵點了點頭。他於是就洗了水杯,在開水裏兌了點涼水給她。
端著杯子呡了幾口,她覺得臉上皮膚幹硬,便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他:“我想洗臉。”
肖楊沒有異議,拿了早上買的新毛巾和臉盆,用熱水浸泡了一會兒,再搓洗了兩回,遞給她擦臉。喬茵捧著毛巾擦了好幾把臉,直到臉頰都開始泛紅,才停下來,不大確定地看向他,“今天初幾了?”
“初一。”從她手裏拿過毛巾,肖楊順勢瞥她一眼,語氣不鹹不淡,“護士都說每年除夕因為急性腸胃炎被送到醫院的病人不少,但是像你這樣吃泡麵吃出急性腸胃炎的,確實少見。”
一麵說著一麵端了臉盆走出病房,要去把水倒了。
歪了腦袋縮回被子裏,喬茵雖然有些汗顏,但還是長籲了一口氣:“原來是急性腸胃炎啊?我還以為隻是腸胃感冒……”等肖楊再回來,她又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想搞清楚昨晚的情況,“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九點半。”肖楊買了一份粥回來,把碗擱到床頭櫃上,替她搖高了床頭,又調整了一下枕頭好讓她能靠著喝粥。喬茵坐起來時抬頭看了眼兩個吊瓶,“這兩瓶掛完了就可以回去了吧?”
“嗯。”麵無表情地端了粥,他試了試溫度才將勺子送到她嘴邊,“回去休息。晚上跟我去我爸媽那裏吃飯。”
喬茵一口粥含在嘴裏才聽到他後半句話,沒法張嘴,就隻能睜大眼睛看著他表示疑惑。好在肖楊也沒無視她投過來的視線,又是一勺粥送去她嘴邊:“受邀過去拜年就不會有晦氣。老人家的說法。”
好像是有這麼個說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喬茵咽下嘴裏的粥,再乖乖吃下了第二口。
“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哭啦?”吃完第二口粥,她突然想起來要問他。
肖楊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垂眼把碗裏表麵那層涼一些的粥撥進勺子裏。
“夢到我爸了。”喬茵倒是老實,這會兒提起喬新忠,心裏已經十分平靜,“其實我一直挺搞不懂他的。小時候他也經常給我買禮物,休年假的時候帶我跟我媽出去旅遊,過年陪我堆雪人放鞭炮。但是從不抱我,總是記不住我在讀幾年級,好像沒真正關心過我。他剛跟我媽離婚那幾年,因為我媽不收他給的生活費,我又太強,在喬家老是跟他和他老婆作對,關係就鬧得很僵。直到大學的時候,他不管我收不收,每個月都要定期往我卡裏打生活費,每個學期還有那麼一兩次跑到學校來看我,帶我出去吃飯、給我買衣服,問我在學校裏過得怎麼樣,我才覺得他可能還是把我當女兒的。”
見肖楊又把一勺子粥遞過來,她隻好張了嘴吃下,咽完才繼續,“但是他頻繁帶著喬佳悅來見我,我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我在北京工作的那一年他特別照顧我,後來我回來X市,也是他主動出資支持我創業。我知道吳佳穎肯定會過來鬧,抓著這個把柄不放。當時我心裏也想著不要欠我爸什麼,所以才硬是寫了欠條,最後還把錢還給了他。誒——我要皮蛋。”
眼尖地在碗裏發現了皮蛋,她頓時兩眼放光,精神為之一振。肖楊看都不看她一眼,鐵麵無私地用塑料勺子的邊緣把那一小塊皮蛋割開,隻取了其中的三分之一混在粥裏喂給她。
喬茵欲哭無淚,隻得把注意力又放回剛才的話題上。
“年紀越大,心思越多,我就越不敢相信他是因為還把我當女兒,覺得虧欠我才這麼關心我。他也確實挺讓我失望的,頻繁帶著喬佳悅來見我就算了,還舉家搬到X市,生怕我猜不出他的意圖似的。最後立個遺囑也要來陰我,拿我們一家三口以前住過的房子當誘餌,逼我簽協議,以後照顧喬佳悅。”記起前天晚上看過的那份協議,她忍不住搖搖頭,“他不這麼幹還好,把小時候那點情分都拿出來逼我,倒真就斷了我最後一點同情心了。”
當時還氣憤和心寒,現在卻已經沒了感覺。多半經過昨晚一場夢,真就不再惦念那個已經走了的人。其實從他決定拿回憶綁架她的那一刻開始,也就徹底斷了他們之間父女的情分。
結果小時候那丁點回憶都不純粹了,何必呢。
粥裏還有一點瘦肉,肖楊一直沉默地聽著,最後還是喂了她一條肉絲算作安慰,口吻平淡如常:“不高興的事就不要去想,今後總會有自己的家。”
滿心歡喜地吃下這口寶貴的肉絲,喬茵笑眯眯地點頭,視線又掃向碗裏的皮蛋。老實說……隻要他多給她吃肉吃皮蛋,她就會高興了。其他的事都排在後頭,嗯。
可惜肖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當然不可能任她帶著病還亂吃東西,再伸手送到她嘴邊的便又變回了一勺子白粥,麵上還相當淡定,直接忽略了她失望的表情:“他的遺產你不準備要?”
“等喪事辦完,我就不把他當爸了。”遺憾地吃下這口隻有皮蛋瘦肉香卻沒有皮蛋瘦肉的粥,喬茵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去想辦法爭喬新忠的遺產,“而且我爺爺留給我的那兩套房子,本來是要給他的。最後爺爺一份遺囑給了我,也算是讓我撿夠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