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她幼時便與薛魚說過,她不願母親替她謀得高嫁,隻求擇一良人,恩愛長久。

薛魚還笑她恐怕難遂心願,因母親一心要將她配與高門顯貴,後來她的心願竟成了真。

她如願遇到了這麼一個人,母親的謀劃卻撲了空,高嫁變成低就,她的夫君從儲君高位落至卑賤庶民......

其實,她早無怨懟之心。

她出嫁時確實心有不甘,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君亦榮性子裏單純敦厚的一麵。

做錯事卻懂懺悔,落入困境卻也能安於天命,明明從小錦衣玉食卻願意為她暖被端茶,他雖有過一角殘缺,但不妨礙她鍾情於他。

“柳兒......”君亦榮哽咽,滿胸懊惱與悲愴慢慢化作堅定。

從前日夜擔心受怕,唯恐儲君之位被人奪走,又怕失去最後一絲父子之情,更怕看到母後失望的神情,如今什麼也沒有了,反倒落了個清清靜靜坦坦蕩蕩。

隻是時常也會想起薛魚躲著他藏起來的狼狽,想起芙月夫人喚他榮兒時笑吟吟的模樣,想起紅英夫人讓君亦遠把小木劍送給他時的慈愛,奶聲奶氣的君亦萱撒嬌要他抱抱的嬌憨......明明他們都那麼好......

每一張臉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每每出現都叫他愧悔無地。

對不起......

“柳兒,與我一起為已故的舊人燒些紙錢吧。”

此時百靈山卻是一片歡天喜地,羅不悔拉著雲湞在廚房裏大展身手,忙得四腳朝天七葷八素,偏不讓雲樂舒和紫璃幫忙。

兩個大男人洗手作羹湯,也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場麵。

羅不悔時不時與她們說上兩句,轉身又自顧自忙活了起來,雲樂舒和紫璃麵麵相覷,從未見過如此“食人間煙火”的羅不悔,一時覺得滑稽,雙雙笑了起來。

吵鬧間,百靈山也仿佛鮮活了起來,笑語歡聲充斥著整個山穀,悠悠不絕。

太久沒有這樣和樂融融地一起吃飯了,雲樂舒看著羅不悔忙碌的身影,一時有些淚目。

這三年裏她和紫璃在清風齋裏相顧相依,像被世間遺忘了,能夠回來,真好。

“師父,您先別忙了,坐下用飯吧。”羅不悔從廚房走出來,雲樂舒順勢拉住了他。

“好......好......”羅不悔坐了下來,連說了兩個好,滿心欣慰。

雲樂舒笑眯眯的,還如從前一樣軟語撒嬌,“師父,我好想您啊,練功的時候想,吃飯的時候想,發呆的時候想,不知道師父您是不是也這麼想我呀?”

“小姐,你已經是大姑娘了,還這樣撒嬌,羞不羞呀?”紫璃一邊揶揄她,一邊將四個杯子斟滿酒。

羅不悔麵容舒展,一臉慈愛,看著麵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唏噓萬分,“師父自然也想你,隻是你呀,也是該長大了。”

當年那梅子幹一樣幹巴巴的孩子如今竟也長成個大姑娘了。

雲樂舒八歲便來了他身邊,自此成了他的心頭肉,舍不得打,舍不得罵,舍不得委屈她一分一毫。

她聰慧早熟,卻仍似岩穀中滲出的澗流一樣清樸純真,不染雜質,對她好上一分,她便回以三分,真真切切地將他當做家中長輩對待,二人名為師徒,卻比尋常人家的親父女還要親密得多。

雲湞輕輕朝雲樂舒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吃飯,她回了個鬼臉乖乖坐下,夾起一塊鵪子水晶膾,先往羅不悔碗裏夾了一個,自己又吃了一口,“師父,吃肉......”

她嘴裏鼓鼓囊囊的,像攢食的鬆鼠。

紫璃夾了一塊魚,讚道,“這魚肉鮮嫩彈牙,實在美味。”

“好。”羅不悔聽得喜笑顏開,眼風掃過雲湞,暗歎了一聲。

老人常言生女如得貼心襖,雲樂舒和紫璃是姑娘,都會討他開心,不似雲湞,成日裏話也不與他多說幾句。

“多吃一點,你們瘦了。”羅不悔心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