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珣陽城一破落民宅內有杯盞落地聲,“鏘”聲入耳,聽來尤其淒厲。

君亦榮一身粗麻布衣,癱坐在年久失色的木椅上,目光混沌,麵色寡淡,原本也算得上是雍容華貴的一個人,現在卻是滿是失意潦倒之相。

他心裏來來回回響起李懷賢在他麵前說的那些話,痛心入骨。

“柳兒,她死了,是我把她害死了......”君亦榮痛苦地捂住臉,眼中滾下熱淚。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們薛家逼死了她。”薛若柳陪在他身旁,淚眼婆娑,一想起薛魚便心如刀割。

她知道薛魚入宮是被她最後那封信說服的,常為此愧疚難安,她唯一所願,便是這個妹妹能安穩度過餘生,卻不料她終究弗得善終。

可若時光倒流,她仍會為雙親和弟弟懇求薛魚入宮。

她,她真的是個壞姐姐。

她抱住自己的夫君,把臉埋進他的懷裏,不知是在自己寬慰自己,還是在寬慰別人,“妹妹一貫善良寬厚,即使是我們連累了她,她也必定不希望我們因她痛心愧疚,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若有來生,她願意用一輩子來償還。

“柳兒,你用這話安慰我,卻安慰不了你自己,我知道,自她入宮後,你夜裏總偷偷垂淚,我該放下,你也該真正地放下了。”君亦榮用下巴輕輕蹭著妻子的頭發,薛若柳聞言低低地嗚咽起來。

逝者已矣,他或許不該再有無謂奢念,珍惜眼前人才是他該做的,但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從前的點滴,歎薛魚這個人,最不該生在薛家,也不該遇見他這個無用之人。

“那年我到你家,陰差陽錯地撞上了她,對她一見傾心,後來常常去你家拜訪,想借機跟她說說話,可她從來都不願搭理我。”他說到此處,癡癡一笑。

那時候每每見到她,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就如避牛鬼蛇神一般逃之不及,好幾次差點摔倒,惹得他發笑,他便更喜歡去找她,逗得她如驚弓之鳥。

“她隱忍,她一退再退,好像隻願安於一隅,我愛極了她隱忍的性子。”他不肯承認,薛魚與他過於相似,無論是性格,還是在父親麵前如同道旁苦李的地位。

他愛她,就像在愛另外一個自己,這讓他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於是,我向你母親求娶她,又去父皇母後麵前求賜婚,誰知遭到父皇怒斥......因此鬧得人盡皆知,我受了罰,也連累了她,想來她心似玲瓏,早就知道與我糾纏禍多福少,所以一直躲著我。”

君亦止恨他,恨到連他曾經愛戀過的女人都不肯放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已與薛若柳互生情意......他的心倏地一涼。

“柳兒。”他輕輕喚道,懷中已被薛若柳哭得一片濡濕,他伸手輕撫她的背,“我既對不住薛魚,也對不住你,這三年來我從不敢在外人麵前表露對你的情意,待你十分冷漠,我是怕......我怕君亦止他......”

婚後三載,若柳不嫌棄他庶民之身,反對他照顧有加,若非有她陪在身邊,他怕是熬不過這三年裏屈辱加身遭人白眼的生活,也因此,兩顆心也漸漸走到了一起。

薛若柳搖搖頭,“我知道夫君是在保全我,從前的事情過去了,不必再說什麼對不對得起的,我想,如今這般也挺好,像普通夫妻一樣舉案齊眉,也曾是我的心願。”

君亦榮心頭發暖,他如今也懂得心多慮,便似杞人憂天的道理,自己守不住的,總有更為賢能的人能代為守護,他早該與自己妥協,不該被母親裹挾前行,隻可惜悟得太遲。

“我隻願父親母親能安分些,如今君上已不似從前那般步步緊逼,處處製約,父親那邊便蠢蠢欲動,一旦惹得君上警覺咱們便是連現在這安穩日子也沒有了。”

薛若柳皺眉,父親昨日托人傳來書信,隱約刺探君亦榮是否存有複辟之念,實在讓她憂心。

她著實不懂,如今圖璧一派海晏河清,百業漸興,為何又要冒險求進?

她緊貼他的胸懷,緩緩道,“我不願你冒險,我想和你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