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君亦止滿腹心事到了公主殿。
由朱漆金匾的正門而入,守門宮人正欲行禮通傳,君亦止微微搖頭,宮人領意,各歸各位,不動聲色。
廊院內放了幾個引了泉水栽了菡萏的赤金祥雲仙鶴大缸,菡萏正開得熱鬧,君亦止駐足看了幾眼,才進了君亦萱的寢殿。
朱漆鏤金的殿門虛掩著,江九皋那頑童不老的聲音猝然入了耳。
君亦止知道此人向來不喜與他有所交集,平時能躲他多遠便躲他多遠,便是宣他覲見,他亦是能推則推,見他一麵極難。
“就因我拿毒蟲嚇唬她,她便弄來了一窩兔子,還當著我的麵兒把兔子放到我那片老參田裏,一邊放一邊喊著‘世叔,小兔不及大兔敏捷生猛,您再跑快些,興許能趕在參田被啃光之前把它們抓住哦’,她當年還不及你這般大,整人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千奇百怪,若非她那個護短的便宜師父攔著,我啊,早就把她揍扁了......”江九皋難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他回想起剛滿十歲,長得冰雕玉琢如瓷娃娃般的雲樂舒將一群雪白的兔子往他參田裏趕的場景。
碧樹青草,天高雲低,童稚可愛的小姑娘,奮力地拿一杆樹枝,示威似的地將五六隻毛絨小兔趕得七零八落,四處逃竄,臉上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那一幕,像極了一幅田園寫實畫卷。
“那群兔子後來把人參吃光了嗎?”
“雖說我年長,卻不至於連幾隻兔子都抓不著吧?就是費了些功夫......這丫頭也是算準了時間,參田後來是沒什麼事兒,卻把我折騰得腰酸背痛,整整兩日都不曾緩過勁兒來。”江九皋義憤填膺地哼了一聲,氣不打一處來。
那兔子左一隻右一隻,既會咬人又會藏匿,他的參田珍貴無比,他又投鼠忌器,捉兔子那過程,幾多狼狽幾多丟人不必再提,最好今後都別再叫他看到兔子。
“這雲......欸,您方才她叫什麼來著?”
江九皋講了許多宮外的逸聞軼事已覺得十分新鮮有趣,待聽到江九皋口中這位智勇無雙、敢作敢為的女中豪傑,君亦萱更加來了興致,一直纏著讓他多講一些,再多講一些。
“小小年紀忘性這麼大,方才剛與你說了,這就忘記了?她叫雲樂舒,雲——樂——舒!”江九皋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雲樂舒”三個字入耳,君亦止的心不由得輕輕一蕩。
他步伐輕卻慢,文雅從容走至二人麵前,笑道,“在聊什麼呢?”
“草民拜見君上。”江九皋見是他,緩緩起身行了個禮。
他不喜卑躬屈膝,想著再寒暄幾句趕緊找個由頭先溜了。
“不必多禮,朕聽說江醫師把公主逼毒的時間往後延了幾日,不知是否真的無礙?”君亦止微微頷首。
江九皋道,“若毒情不生異變,延後幾日,問題不大。”
君亦止正想告知,他已下旨召羅不悔入宮,待羅不悔入宮便按可原計劃替君亦萱運功逼毒,卻聽君亦萱嘟囔了起來。
君亦萱嫌他一來便打斷了江九皋給她講故事,便央求道,“好哥哥,江醫師說問題不大便是無事,您就別操心了,我還想聽江醫師給我說故事呢。”
君亦止便把話暫時擱下,淡淡一笑,“那便權當朕不在,你們繼續,朕喝口茶便走。”
他顧自坐了下來,捧著宮人新奉的茶,啄飲一口。
江九皋也正講到興頭,聽他都這麼說了,便也懶得再搭理他,隻是心裏仍盼著他趕緊離開。
“自她放兔毀參之後,我倆的梁子便結下了,此後亦是針尖對鋒芒,纏鬥不休,每每駕臨寒舍,便是死傷一片。”
“她哄著我送了她一些冷門偏方,回去便以配藥煉藥為樂,什麼龜息丸,癢癢粉,狂笑散,她都能自己配來,成日裏把它們當做寶貝,每回下山都隨身帶著。”
“這些東西本是不登大雅之物,她卻玩出花樣來,今兒見了什麼狗仗人勢、橫行霸道的,明兒見了什麼欺大壓小、坑蒙拐騙的,她表麵與人恭順有加,背地裏卻借著這些玩意兒整得人家狼號鬼哭、苦不堪言,她謂之‘殺雞焉用宰牛刀,對付流氓便要用流氓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