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雲樂舒入了承天殿,這座肅穆的殿宇便顯見地熱鬧了許多。
殿中的人與事紛紛忙忙,皆同她息息相關,而她本人卻始終靜靜睡著,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宮人們已備好了各式各樣女子飾品衣物、器具用品。
不僅在殿中添了一架紫檀龍鳳紋的梳妝台,一並擺了收著釵環脂粉的彩錦如意六角小盒、多寶瑪瑙盒、紅木漆喜上梅梢的梳妝奩籠、銀篦子、金螺鈿鏡、象牙嵌玉梳等女子妝造之物。
嶄新華美的裳裙被宮人掛上了衣架,另還有餘下五六套掛不下的被宮人悉心收入紅漆描金龍鳳呈祥紋的衣箱中,其他所需之物也一應俱全。
被調到承天殿照應雲樂舒起居的宮婢慕梅,正小心翼翼地越過雲樂舒,往龍床上放內府才送來的那床新製的如意紋紅織金妝花緞被。
床上的美人睡得極不安穩,卻遲遲不醒.
慕梅輕手替她提了提繡了祥龍戲珠的織金緞被,心道,昨夜君上未宿在自己寢殿,跑去上林苑看了一宿奏章,今日卻為何特命內府送多一床被子過來,明明姑娘這裏一床被子足矣。
慕梅忍不住猜想,莫非君上是準備今晚回承天殿安寢?
若真如此,二人同床共枕,君上難免情動,這姑娘身子虛弱,至今昏迷不醒,隻怕是經受不住。
可她又馬上啐了自己一口,君上乃正人君子,登基多年都未寵愛過什麼正經主子,僅有兩位嬪禦,還是從前的舊人,宮中人皆知他在男女之事上尤其節製克己,又怎會趁人之危?
再說,若真對一個虛弱的病人下得了手還能算個人嗎?
殿外忽來了人,見印雪帶著太醫院的人入內,慕梅忙提起精神迎了過去。
當張弼知道自己要給一個患癲狂症的女子看診時,他頗有些不以為然,後來得知這女子住在承天殿,君亦止還特別交代要盡心竭力、不顧代價治好她,他心裏登時便覺沒了底。
他甚至覺得,這是江九皋是故意給他找的棘手活兒。
以至於他入承天殿時,如履薄冰。
後來他便自我安撫,自己已過不惑之年,在太醫院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從小小醫士做到如今太醫院首席院使,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這點小事他還不是手到擒來。
公主身重九轉斷腸劇毒他無處著手,那癲狂症這等不鮮見的攻心之疾還能難倒他?
想來都怪當年芙月夫人、紅英夫人中毒身亡的慘烈給自己留下了陰影。
這種狠絕之毒,可使所有飽讀醫術、醫術精湛之人為之絕望,繼而自我懷疑,自我批判。
張弼在床邊坐下,看到那闔眼昏睡的女子,略吃了一驚,他侍奉宮妃二十載,饒是先帝的芙月夫人那等絕色美人,此女也比之有餘。
敢情君上不近女色,是覺那些女子入不了法眼。
這麼想著,他看診時又多了十分的謹慎和莊重。
張弼輕輕按著雲樂舒的脈搏,那其中傳來既紊亂又低微的跳動令他不由得搖了搖頭。
脈象不平,浮動遲緩,竟是浮脈遲脈並現了,脈位淺顯浮而無力,虛陽外浮,偏偏虛寒凝滯,為危症之兆。
又探其舌苔,舌尖泛灰,晦暗無光,邪熱津傷而氣滯不利,為憂忿滯中之相。
有的病爆發時牽一發而動全身,甚至可引起不可愈之症,實不可小覷,而雲樂舒的病症,來如山倒,勢如洪水,不僅要用藥還要養心,更要驅魔。
可最難的也是驅魔,心魔最是難除,除非她自己勘破情關,破而後立,一切外催之力方有佐助之效,否則一切皆為徒勞。
“誰負責姑娘的飲食起居?”張弼問道。
“是奴婢二人。”印雪頷首道,慕梅微微往前一步問道,“張院使,您可有什麼吩咐?”
“重陽者狂,重陰者癲,貴人這是陰陽並重,稱作癲狂之症,其五髒氣爭,九竅不通,常焦慮、躁鬱,情緒不穩,或出現幻覺,對人抗拒,甚至傷人自傷,犯病時可大可小,她身邊離不得人,切記。”
慕梅道,“姑娘她昨夜哭了大半夜,如何叫她,她都醒不過來,像是夢魘,張院使,您可有法子助姑娘好眠,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
“夢魘亦是其中一類症狀,你們稍後叫人到我徒弟仲乙那裏取些蘇合迦南香,時常燃著,可以緩解一二,助她安神靜心,去濁存清,我再回去命太醫院備一些承氣湯,再佐幾味活血化瘓、安神開竅的丸藥,你們每日按時給她服下,先用一段時間試試。”
“是。”
“她醒來後,二位還請多多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若有過激行為,一定要及時安撫,若對某些東西異常排斥,甚至見之發病,便注意避開,這是麻沸散製成的丸藥,實在不得已之時,可令吞服,服用之人如同酒後昏醉,無知無覺,便不致傷人傷己,此藥對身體無礙,過段時間便能恢複如常。”張弼從醫箱中取出一個靛藍青釉小瓶,交予慕梅。
“奴婢記住了。”慕梅點點頭,將小瓶妥善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