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亦遠的話她記得一清二楚,在無邊的冰冷黑暗裏順著樹根一直往下,她不知自己已經下水多深,唯恐自己錯過那個缺口,隻好一手緊緊拽著樹根,另一隻手茫無端緒地在水裏摸索著。
樹根在水下常年泡著,表麵附著了一層薄薄的水生草蘚,光滑得讓她幾乎抓不住,河中暗流雖不至於太過洶湧,卻也讓她的身體不停地隨波亂擺。
她櫻唇緊閉,費力地想睜開眼,卻依舊伸手不見五指,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心肝脾胃都仿佛停止了運作。
在她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右臂一探,便輕而易舉地穿過了一處樹根,手上落了空的那一瞬間,她高興地咧開嘴,卻引得冷水灌入,她艱難地嗆了幾口。
老天憐憫,終於讓她看到了希望!
有了方向之後的她,如有神助,本來已經筋疲力盡的身體卻像被重新注入了能量一般,她兩隻手在那個不知大小的洞口處摸索,大致確定了位置,借著水下暗流之力和光滑的樹根表麵,很輕易地從洞口穿過,如同一隻穿行無阻的遊魚。
她意識到自己耗費了太多時間,身體幾乎已經僵硬,不能再繼續泡在水裏,便加快速度遊上水麵,很快就抓到了岸邊一枝樹藤。
她顫抖著雙手借力爬上了岸,不顧下半身依舊泡在河水裏,虛脫地躺在岸邊。
她費力睜開刺痛的眼睛,視野模糊一片,耳邊風聲掠過,樹葉摩擦落地的聲音十分強烈,她基本確定自己身處於一片寬茂樹林。
樹葉枝幹遮天蔽日,她的周身依舊是黑暗無邊,隻隱約看到微弱得幾乎不可見的斑駁暗影,過了一會兒才有了些氣力,喘著氣撐起身子,顫巍巍地站起。
她得趕快去找君亦遠為她準備的東西,君亦遠告訴過她,東西會放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供她上岸時方便取走。
眼前漆黑一片,她隻好彎腰俯身,用雙臂沿著岸邊尋找,很快便摸到了一個包袱。
她僵硬地打開,摸到一個火折子,又迅速點了火,隻見許多貼身物品和藥物,另外還有一封書信。
在茂密樹林中,雖無大風肆虐,卻還是隱隱有微風拂過,全身濕透的雲樂舒凍得連唇齒都在打架,一下下抽痛的太陽穴仿佛拉扯著她細弱的神經,她隻覺腦中混沌,暈頭轉向。
她顧不上看信,取出一套幹淨的衣裳,哆哆嗦嗦將身上濕噠噠的衣服換了下來。
借著火折子的光,她看到包袱旁邊放著一件厚實的狐皮大氅,這件大氅如同雪中送炭,她幾乎是含著淚披上了身。
身上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她搓了搓幾乎沒了知覺的手,取出一點藥粉混了河水,隨意往臉上抹了一把,才笨拙地打開信封。
“以羅盤為引,往東南方向直走可出,盤纏及你所需之物皆備,望一路順風。雲湞兄一路向北,曾途徑垠梁、滬洲、珩城、嶠北及汴州,可代為參考——君亦遠。盼安好,紫璃寄語。”
雲樂舒心下感激,收起信放在懷裏,刺痛的喉嚨輕輕滾了滾,纖弱如枯木一般的身體因過度耗力有些支撐不住。
她扶著身旁一棵樹,艱難地張口呼吸,她的眼睛在黑夜裏黯淡無光。
這一別,恐怕再難以再見,再見了,珣陽的一切。
隻稍作休息,恢複了些許體力和精神,她便打起精神來準備趕路,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雀鳥,她心中那根弦繃得很緊,即便出了宮,卻還是戰戰兢兢,擔驚受怕。
君亦止就好像隨時都會出現,所以,隻要她有一絲力氣,就要拚命逃,逃得遠一些、再遠一些。
......
待雲樂舒跌跌撞撞地出了樹林,找到了君亦遠事先安排好的快馬,並一路暢通無阻、揚長而去時,宮內的夜宴已開始散場。
眾多參宴者接過禮部例行的除夕賞賜厚禮及君亦止禦筆親題的祝詞逐漸離去,君亦止終於放下酒盞,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他隻覺頭昏目眩,天旋地轉,卻仍強撐著喝了許多酒,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他今夜歡極、樂極,區區幾杯酒,何必錙銖必較?
“君上,今夜乃是除夕團圓之夜,可否陪陪臣妾?”好不容易那恬不知恥的李鈺春稱病不來,雲樂舒又中途抱恙離開,怎麼看都覺得是老天爺在給她暗示,皇甫明月越這般想著,膽子不由更大了些。
君亦止半眯著眼縹緲地瞥了她一眼,一陣微微的眩暈,他晃了一下扶住了龍椅的扶手,聲音像酒釀初啟一般低醇,“夜宴之上,夫人與令堂言笑晏晏,不是已經團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