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右腿中了一箭,箭矢在水裏隨波翻動,攪得她的血肉都似被剜開了似的,痛不堪忍,根本使不上力,也讓她更加難以在水裏維持平衡。
她幾次沒入水中又艱難掙紮浮起,嗆了好幾口水,口腔中竟然能嚐到血的腥味。
她感覺自己的右腿已全無知覺,血似乎快流盡了。
雲樂舒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河浪衝卷到何處,隻知道自己若不盡快上岸,恐怕就要死在這裏了,她大口地攫取空氣,逼迫自己睜開眼睛。
那通紅的雙目裏,是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死不瞑目的不甘。
一塊浮木從上遊飄來,她幾乎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撲向浮木,然後死死抱住不放。
她依舊被浪潮裹挾著漂浮不定,冰冷刺骨的河水慢慢地吞噬著她的意誌力,她的腿依舊在汩汩往外流血,身上的疼痛此起彼伏。
她隻覺得精疲力竭,緩緩閉上了眼,許許多多的場景在她混沌的意識裏傾瀉而出......
她好似看見了慈藹的師父、老頑童般的江九皋、端莊的紫璃、朝氣的亦萱,含笑看著自己的師兄,還有一雙悵恨的瑞鳳眼,怨懟地盯著自己......
也許她注定命喪於此吧。
......
一艘海船行駛在餘波未止的河麵上,剛從方才那場狂風暴雨中涉過,船身滴答淌著水。
“這雨總算停了,老夫人方才受驚了。”說話的是嶽國太傅鄺元緒府中的嬤嬤郭氏。
“無礙,風雨已停,便讓船夫全速行船吧,早些趕回去,免得一家老小為我這老太婆憂心。”鄺太夫人囑咐道。
她原為冀國人氏,從前冀國未被圖璧吞並時,嶽國與冀國因地緣親近、文化習俗趨同,時有通婚。
她便是那時嫁到嶽國的,後來她的丈夫入朝為官,平步青雲,一直做到太傅的位置。
老嶽君晚年昏碌,身為臣子本該加以規勸,他卻道竭澤而漁非氏族大家維係家族之良策,一個家族若要源遠流長便須擇良木而息,借勢求存,既老嶽君已至垂暮之年,垂垂老矣,便該是舉全家之力尋另一樽大佛,牢牢抱住的時候了。
於是,他便投身於諸多皇子的角逐混戰中暗中施力。
至於家國飄搖,他是渾不在意,隻道待新君上位,權柄在手,朝堂之上如何大刀闊斧地舊改施政都不在話下。
偌大家國,根基穩得很,何懼等這幾年。
鄺老夫人一想起那冥頑不靈的死老頭,氣都不打一處來。
也還好他不算太笨,知道不能孤注一擲的道理,暗中扶持了幾個皇子,還包括當時的十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嶽暻。
當然那時,他沒有把心裏話全盤托出。
他原本隻是看中嶽暻隱忍沉著的性子,又無任何依恃,比較容易拿捏,若是其他皇子登位,使他做個典身賣命的謀臣武將便罷了,故而當時留了些餘地。
後來,不知嶽暻為何能在老嶽君彌留之際討得他的信任和喜愛,竟然令老嶽君在毫無前兆的情況下,當眾宣布立他為繼承人,並且留了遺詔,將此前寵信過的參與過奪嫡的皇子一一遠遣,還令無詔不得回京。
那些秘辛除了嶽暻本人,恐怕再沒人知道。
不過總歸鄺家於嶽暻有知遇之恩,她丈夫因病死後,便由長子鄺元緒子承父業,得了太傅一職,鄺家也算是四平八穩了。
嶽國動蕩那幾年自顧不暇,自然沒有時間管冀國的死活。
冀國不過一彈丸之地,靠著與獻國嶽國締結邦交,才能在圖璧之下謀得一寸立足之所,偏偏左鄰右舍都是靠不住的,獻國淪陷,嶽國勢弱,自己又不爭氣,終究舉國被納入圖璧的版圖,改名為槐裏。
她時常提醒自己的兒子,如今獻國成了獻安,冀國成了槐裏,皆在圖璧禦下,且大改從前民生凋敝、地瘠民貧之態,圖璧一貫受嶽國朝貢,並無侵吞之意,如此相安無事便是最好。
戰事殘酷,她的家族仍有數支紮根於槐裏、汴州兩地,戰亂一起,便是首當其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