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丹把那抹嬌羞暗喜看在眼裏,一時心中發堵,有些早已在他心中滾了千百遍的嚴厲措詞卻忽然壅塞在喉嚨裏,不忍道出。

一番欲言又止,卻終究緩了麵色,“嗯。為父應召入宮,趁便求旨前來看看你。”

“父親能來永壽宮看女兒,女兒高興,可您怎麼不遣人提前來報,女兒也好提前準備些酒饌。”皇甫明月聞言喜笑顏開。

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他心中悔愧交加,卻不敢明言。

雙鬢的灰白已蔓延至發梢,更顯得他滄桑遲暮,“不必忙活了,為父與你說說話,自你出嫁,咱們父女才見麵幾次,你母親對你甚是想念,隻可惜遠在西北,事出無由,不好常常請旨求見。”

父女二人便不約而同地想起入宮前那聲勢浩大的儀仗,想起那時舉家的歡慶得意,想起那早不作數的幾句對話。

“月兒,皇庭幽深,可你無需懼怕,為父力保你在宮中扶搖直上、寵渥無極......”

“上品官階,盛寵優渥,我兒這般顏色豈會埋沒於那堆庸脂俗粉之中,你既得聖寵,自然無需擔心會親之宮規,那還不是君上一句話的事情,我與你爹爹留著你的閨閣,讓你時常回來小住可好?”

皇甫明月黯淡了眼眸,卻又燃起信念,“父親,我們不妨再等等,我總感覺一切仍有轉圜,您不是說過,我天生要做那恩慈黎民、母儀天下之主嗎?有您護衛,女兒有信心。”

“想為父與你母親於不惑之年方有了你,老蚌生珠,自是可喜,可隨之而來的是伴隨一生的憂慮和不安,我隻恐皇甫家無人承襲、日漸凋零,致你前無指引,後無倚靠。”皇甫丹繞開話端,兀自說道。

“怎會,咱們家旁支眾多,又有功勞赫赫,怎麼會日漸凋零呢?父親健在,皇甫家便如鐵桶一般,永葆昌隆。”

“若是你有親兄弟依傍,為父何來憂懼,畢竟再過些年,為父便入花甲了,能護得你幾時?”皇甫丹臉上縱橫的皺紋又深了些。

當日天真以為將女兒送入後宮,能圓皇甫家後繼無人之憾,又可借皇家之勢,名正言順地把皇甫家的浩蕩權威、家族勢力鋪開延續,同時以外戚之力助力女兒於後宮穩穩立足。

可君亦止那廝卻一反前態,不僅開始對他諸多掣肘,還開始搞多方製衡那套權術,越發不把他放在眼中。

想起方才君亦止對他暗中警告,頗有撕破臉的意味,皇甫丹一口濁氣在胸腔內震蕩多時,憋了好一會兒才傾吐而出。

又轉念一想,君亦止變臉這麼快,該不是知曉了此前他與嶽暻暗中運籌,拖延伐獻戰況之事了吧?

又或是他私下結黨養士、縱旁支族人大肆攬財之事被他抓住實證了?

皇甫明月卻未有覺察,“顯宗哥哥是您的義子,這麼多年在您膝下辦事,也算半個親子了,何來無人承襲一說?再說,父親自會長命百歲,護我一世的,女兒覺得如今這樣也好,今後也將更好。”

饒是女兒絲毫未提君亦止,皇甫丹卻警覺地聽出了端倪,她隻怕是對那乖張自傲的少年帝王動了心了。

“父親,不是女兒說您,您底下的人如今仗著您的功勳行事,多猖狂無忌,更有枉顧天威,攀結重官,扶植黨羽的,您該管管的,君上現在還念著舊情未有遷怒,若任他們愈演愈烈,遲早殃及池魚......那雲氏背靠著公孫朔,若叫他們趁隙挑撥,那我......”

皇甫丹幾欲咳血。

為著這個獨女,為著整片皇甫勢力,他苦心做這一切,到頭來反令她對自己發出這樣的勸誡,他一時無法接受。

“月兒,無論你存了何種想法,你都不要再動那女人了,死了也罷,若是僥幸活著,你也不要再窮追不舍,為父對你誅殺雲氏這件事一向是不插手的,但從今日起,你須得謹記在心,不得再動她......”

“她若活著回來向我索命該怎麼辦?萬一君上知道此事是我下的命令,他必定一輩子都不會再看我一眼......”父親突然折轉的話題令皇甫明月花容隕色,既不甘心又起憂懼,難道真要她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月兒!”皇甫丹蒼老的聲音突然拔高,“她若回來就讓她回來,君亦止如何寵她憐她,立她為後都不要緊,為父隻要求你,冷眼觀之,不要再幹預她的事情了。”

“父親為何突然護著那妖女了?您難道不知,隻要有她在,女兒永遠屈居人下,矮人一頭,那後位原本該是我的,憑什麼叫她那麼個身份微賤的村婦奪去?”皇甫明月滿心疑惑,麵露不悅,等著父親給自己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