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不複榮,園木空自凋。

眨眼便至九月初,秋色靡靡,寒露見濃,嶽國越居圖璧之北,秋冬兩季比圖璧來得更早一些。

早晚秋風蕭瑟,吹得內園碧樹凋零,鳳藻宮中唯有一片菊花含苞始放。

純白的瑤台玉鳳爭先破苞,已綻了十來朵,其中還有幾盆香山雛鳳也緊隨其後,三四朵巴掌大的紫棠色香山雛鳳花瓣緊實,瓣尾尖巧,呈收攏狀圍起花心,有一番含蓄的美麗。

酈婼樗輕輕推開小窗,望著花叢裏那幾簇開得克製的香山雛鳳,略有些感傷。

身後的紅木嵌螺鈿雕金架子床,床身通體髹漆、彩繪花紋,金漆彩油繪的是龍鳳呈祥。

她看了看床身上交頸而舞的龍鳳雕漆,更顯失意。

窗外傳來一絲細微的鳥啼,她連忙輕手闔了窗,生怕擾了床上人的好眠。

酈婼樗凝視著男人俊逸出眾的麵龐,心中淡然,一如窗外的菊栽。

片刻後,嶽暻從床上起身,望了一眼透光的窗牖,慵懶地捏了捏肩背,“王後起得這麼早。”

“臣妾見時間還早,便沒有叫王上。”酈婼樗取來朝服玉冠,走至床前,親自伺候嶽暻穿衣。

宮婢送來濃茶漱口,清水淨麵,附在酈婼樗耳邊說了幾句話,嶽暻洗漱罷,移步外殿用早膳。

酈婼樗忙裏忙外,甚至親自布菜,嶽暻隻淡淡地笑,“王後坐下用膳,布菜便讓宮人來吧。”

“是。”酈婼樗垂下頭,應了聲便緘口不言。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永遠都說不上幾句話,哪怕說上話了,也疏離平淡得很。

二人在外人看來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實則貌合神離,根本不似夫妻,反似君臣。

不過還好,至少她育有一子,這深宮的孤寂日子總還算有盼頭。

“屬下參見王上、王後。”嶽暻才動了幾下筷子,禦前侍衛流川便出現在鳳藻宮。

上朝時辰並未到,嶽暻見了流川似乎也有些意外,停下筷子,“何事?”

“王上命屬下探查之事已有結果。”流川取出兩封信件呈上。

嶽暻的眼神變了變,放下筷子,拆出其中一封。

八月十三,夜,槐裏城門,雲氏曝露,官兵追迫,期間中箭落水,後溺於槐裏城河,汴州槐裏兩地連日搜尋無果,雲氏至今蹤跡未明、生死未卜。

他手似在用力,關節擰動的細響若隱若現,半晌未有發話。

酈婼樗微微疑惑地抬眸,瞥見那狹長的雙目中,徹寒如冰,幽暗無光,更分明覺出其間流露出了幾分痛意。

嶽暻在人前鮮少露出這樣的神色,酈婼樗心中詫異。

嶽暻很快便恢複了一貫的疏淡,拿起另外一封,打開略看了一眼,便連同方才那封一起放入袖中。

象牙箸重新被執起,膳桌恢複了先前的秩序。

宮婢碧影小心翼翼地往嶽暻的黃釉盤添菜,酈婼樗收回思緒,托起小盞奶漿顧自飲著,想起宮婢方才與她通傳的話,不時望向殿門的方向。

“王......”酈婼樗秀眉微皺,鼓起勇氣抬起雙眸。

嶽暻卻恰好用完膳,站起身來,見酈婼樗似乎有話要說,便停住動作,問道,“王後有事?”

酈婼樗放下小盞,站起身,“王上上朝要緊,本不該於此刻打擾,隻是峴兒他已在殿外跪侯多時,臣妾憂心,他一早方從避暑行宮歸來,跪了半個時辰,身子恐怕支撐不住。”

“他年紀還小,王後怎麼也不加以勸阻,讓他在外頭這麼跪著等朕。”嶽暻略有一絲不悅,重新坐了回去,“峴兒與孤也數月未見了,喚他進來。”

碧影連忙出殿去喚嶽峴。

酈婼樗垂頭,“峴兒思念王上,因此不顧舟車勞頓之疲憊,先來鳳藻宮求見王上,又怕擾了王上用膳,臣妾才不敢貿然將他進來。”

“兒子拜見父王、母後,願父王母後萬壽無疆、安康毋恙。”四歲的孩子,伏在冰涼的磚石上行大禮,酈婼樗心疼得幾欲泣淚。

心裏又閃過一個念頭:若這孩兒是由沈妃誕下,王上待他便不會是如此。

“起身吧,到孤身邊來。”嶽暻看著嶽峴一身風塵疲憊,難得地生出一絲父愛。

嶽峴眉眼生得極像他,命卻不知比他好了多少。

錦衣玉食,宮人悉心照顧,生母的陪伴和疼愛,尊貴的身份,無論哪一樣,都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也是他苦求不得的。

可嶽峴一出生,萬般皆有。

嶽暻看著他白白淨淨的小臉蛋,眼裏剛剛升起的那絲慈愛瞬間消失了。

“衣衫不整,儀容不修,便為失禮,峴兒,記住,你是嶽國唯一的王子,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失了這份體麵,再怎麼思念父王,也要先回宮修整後再來求見。”

“兒臣明白了。”嶽峴委屈地看了看酈婼樗,垂下頭去。

原本滿心的期待盡數落了空,稚嫩的麵孔隻餘灰心喪氣。

“避暑期間,你的四書五經背得如何了?”

嶽峴似驚弓之鳥,卻強迫自己抬起頭來,“先生說......先生說兒臣大有長進。”

嶽暻依舊淡淡的,“學業不可荒怠,莫仗著年紀小便不把讀書一事放在心上,再長些你便要入上書房上學,現在多學一些,也是為以後作準備,待真正入了學不致太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