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嬤嬤臨終時留有遺言,不想死後仍被燕京的人事糾纏打擾,隻想清清白白的回到故土安葬。

嶽暻照其遺願,將喪事辦得極為簡單,免了一切喪儀和祭奠,也不讓任何人祭拜表哀。

嶽暻本想為顧嬤嬤風光靡葬,卻不合喪製,顧嬤嬤隻是宮中萬千撫養皇子長大的乳母中的其中一個,一介普通宮女,既無封號也無名分,對天下人來說,並無顯貴之處,要以何種身份為其行喪呢。

他心中悲慟,不顧違製堅持請僧道設齋壇為她齋醮超度,持續三天三夜。

雲樂舒雙手合十為她祈禱,望她早登極樂,度化苦厄,還有......下輩子一定要好好兒的。

十月三日,起靈。

靈柩終於被運送出宮,朝嶽國東邊的一個到處鶯啼燕語、土牆草頂的小村莊而去。

嶽暻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駐足悲傷。

因為夷狄卷土重來了,勢頭比上一回還猛烈,他再一次準備禦駕親征。

顧嬤嬤一走,雲樂舒也動了離開嶽國的心思,史醫士每日親自為她敷藥、盯著她喝藥,一日不落。

嶽國宮中的藥真是極有成效,她腿上的傷已痊愈,連疤痕都不曾留下,身上的寒疾雖未根治,卻明顯覺得大有改善。

身體既好了,又已還了嶽暻的恩,便再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可嶽暻連日與朝臣磋商邊關迎戰禦敵之事,實在沒有時間見她。

送走顧嬤嬤的靈柩後,雲樂舒也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物件,大部分東西她都不想帶走。

聽飲露說,嶽暻要保留這小苑,她與含桃會一直在這裏守著,她的東西她們也會一直妥善地收著,等著她回來。

她淺淺笑著,說了聲,“多謝你們,不過......我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東次間還散放著很多話本、玩具,嶽暻贈她的笛譜也還擱在窗邊的桌案上,雲樂舒一一將它們拾起,收回自己住的房間。

當時借住太傅府時鄺老夫人贈她的東西,自己幾套輕便的隨身衣物,以及這段時間以來叫史醫士幫她備下的各種藥丸藥粉是必須帶的,其他的......好像有些沒有必要。

雲樂舒捧著笛譜,心裏有些猶豫不決。

她想起雲湞癡於笛道,這笛譜內含數稿古笛孤本,若是把此譜送給他,他應該會很開心。

可又想到那柄紫銅笛已被她放到顧嬤嬤的靈柩中,她接下來這一路定是餐風沐雨。

這笛譜如此珍貴,萬一再像上回的《郭氏循經取穴經略》一樣葬身水底,或是遺落,或是雨淋,那她可就是罪孽深重了。

罷了,還是將此笛譜留在嶽國吧。

半舊的笛譜在她手上翻動,一頁紙忽然從中掉落,雲樂舒疑惑地撿起,不知笛譜中何時夾了這樣一張紙?

紙張已嚴重泛黃,邊角多處缺損,依稀辯出上麵潦草字跡所載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雲樂舒貼近看,看到上麵寫了個“暻”字,段末還落寫了幾個字——“滄湖百裏橋西,謝穩婆。”

竟是嶽暻的生辰八字,可又為何會跑到她的笛譜中來?

雲樂舒想許是飲露含桃她們收拾的時候不小心收進來的,又覺得嶽暻的生辰八字並非什麼不可為人知的機密,這不過是張廢紙,便原樣夾了回去,將笛譜連同一摞話本子堆到黃梨木博古架上。

傍晚時分,雲樂舒站在小苑中,看著已被飲露上了鎖的東次間,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釋懷,又像是喟歎。

今日並無霞照,嶽峴小小一個,身後跟著個小太監,從小苑藩籬外走過,停駐在門邊,於一片夜幕前的灰蒙中看著她。

小小的手抓著門柱,身上的灰白色小袍讓人情不自禁又想起顧嬤嬤齋壇上隨風飄揚的招魂幡。

雲樂舒覺得,嶽峴還是像平日一樣著紅色那樣鮮亮的衣服比較好看。

這幾日都沒什麼時間管嶽峴,王後娘娘又忙著顧嬤嬤的後事,更沒有時間陪他,這會兒跑來了小苑,站在門口卻不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雲樂舒一樂。

她朝他招招手,喚他過來自己身邊,“峴峴,過來。”

嶽峴步伐細碎,走到雲樂舒跟前,仰頭看她,“姐姐......”

“你不高興嗎?”雲樂舒總是能第一時間覺出他的情緒。

嶽峴從懷裏掏出一個彩繪金雞的陀螺,有些慚愧地說道,“我看到姐姐將紫銅笛偷偷放進嬤嬤的棺槨裏,我也想把陀螺留給嬤嬤,可是我當時......有點兒不舍得,現在是不是晚了?”

原是為這事。

雲樂舒搓搓他的小臉兒,笑著說,“傻峴峴,首先,嬤嬤她不喜歡玩陀螺,也不會奪你所愛,你有舍己贈禮之心已經很棒了,你想要留住你最喜歡的東西,留住我送你的禮物,這並不羞恥。其次呢,那柄紫銅笛是你送我的,我送給了嬤嬤,也就等於是你送給嬤嬤的,那裏麵也有你的心意,姐姐這麼說,你可以理解嗎?”

嶽峴其實是個極聰慧的孩子,心裏又敏感,很多事情其實不算什麼,卻總是能困住他,讓他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反複地自責。

雲樂舒這麼一說,他便豁然開朗了,蔫吧的小臉兒才揚起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