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想,師兄那樣的溫和清雅之人,若有了孩子會是怎樣的情景啊......

端月元宵,他將孩兒抱在肩頭,遊街賞燈。

花月龍抬頭,他與孩兒嘰嘰喳喳等著她的春餅出爐。

暮春三月,他與孩兒靜坐庭院聽綠蔭啼鶯聲,見遠方紙鳶空中憑躍。

槐序四月,一家人山中祭拜亡母,看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榴月龍舟競渡,他拉著孩兒小手,在江畔為劃舟人喝彩。

季夏暑深,他捧來浮瓜沉李,笑著執扇輕搖,看她與孩兒爭食。

新秋蘭月,孩兒吵著要去城中看女郎乞巧拜月,她亂吃飛醋,偏說是他想去看,一家人終究沒去成。

仲秋暑漸消,庭院的木樨花開,頑皮孩兒纏著讓他舉高摘花,被她罵了一頓後才可憐巴巴地解釋,他想要像爹爹一樣折木樨送娘親。

九月霜序,她開始拿起針線為他與孩兒縫厚衣,孩兒指著蜈蚣一樣的針腳笑哈哈,氣得她撂挑子不幹,反要他們父子來哄。

露月開冬,他拉著孩兒的手,看滿城風色,漠漠樓台隔。

葭月天冷,孩兒懼寒,與她窩在被窩裏烤火,他溫了酒哄她喝下,結果她卻打起了醉拳。

臘月除夕,孩兒抱著祖父的腿不肯撒手,眾人在團圓席上笑得前俯後仰......

光是想象起這樣的畫麵,她就已辛酸難抑,太圓滿則預示著不圓滿,一切大抵是場夢吧。

她若執意要和師兄在一起,怎能孕育孩子?怎能孕育出像嶽峴一樣健康聰明的孩子呢?

想到此處,她心中的火熱忽然涼卻。

方才腦中一幕幕,忽然急速變幻,她看見自己幸福笑著的臉突然換成別人的臉,和美融融的一切頃刻幻變成話本中的其中一頁,那美滿幸福的故事再也與她無關......

孩兒甜滋滋喚著的娘親,不是她,師兄懷裏抱著的妻子,也變成了別人......

不!至少,他身邊的人應該是她啊......

嶽暻看她臉色突然發白本以為是她體內寒氣作祟,卻忽然想起方才握住她手時,她手心的溫熱。

他試探地問,“母後與你說什麼了?”

雲樂舒回過神,抬頭見嶽暻一臉擔憂,忙笑了笑,“沒什麼......”

她不肯說,嶽暻也不問了,隻是略帶些安撫的意思,說道,“沈妃大概又贈了她美男,才讓她甘心為其捉刀,她向來隻圖自己享樂,從不把別人的生死當回事,此番召見你,也算在沈妃那裏有交代了,孤也警告過她了,她今後不會再為難你了,你別害怕。”

雲樂舒訝異於嶽暻能用這樣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宋太後豢養男寵的事情,“太後娘娘她......”

嶽暻輕輕一笑,似乎覺得沒什麼可避諱的,“她年輕時就不安分,那會兒父王在,她還算收斂,如今孤掌了權,她便愈發肆無忌憚了,孤習慣了。”

雲樂舒驚歎,這宋太後膽子這麼這麼大,竟在老嶽君眼皮底下穢亂後宮。

“她看不上父王,卻為了使日子好過不得不奴顏婢膝地向他獻媚,好幾回我聽見她侍寢後罵他惡心下流,可第二日父王來了,她卻又可以倚姣作媚,孤曾以為,天下女子皆是如此虛偽無情,善於矯飾......”

嶽暻收回遠視亭台宮殿的目光,緩緩轉至雲樂舒微微蹙起的眉尾,再到她眼裏的粼粼波光。

她聽得很認真,麵上難得凝肅,沒有落井下石,也沒有質疑不耐,反露出一種哀憫的神情。

她竟然在可憐自己,嶽暻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記事起他便知自己卑賤如牛馬,所以萬般隱忍,稍大點被投入軍營,真刀真槍地從屍山血海裏廝殺出來,身上背負著千萬條人命,手上沾滿了仇敵鮮血,如今已是一方霸主,握著通天的權柄。

誰忤逆他,反對他,旋踵之間,便似檣櫓灰飛煙滅......

可這個女人竟然在可憐他......

“也許......太後娘娘那樣做,是為了讓你和嬤嬤的日子......好過一點吧?”雲樂舒想起宋太後那十指丹蔻,烈焰紅唇,以及她對嶽暻的態度,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很荒誕,很多餘。

嶽暻看著她越說越小聲,甚至不敢與自己對視,心情竟有些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