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目光渙散,臉上全是淚。
聽見他的聲音,悠遠得像從天際穿雲而來,隻呆呆的,半晌才認出他來。
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雙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料,喃喃道,“血止不住......怎麼辦,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君亦止擦去她的淚,溫聲安撫道,“張太醫已經為羅醫師用了藥,血止住了......你......別哭。”
她臉色蒼白,神色恍惚,渾身顫栗,兩片唇似風中兩葉柳片微微顫動。
君亦止眉心擰得更甚,很想將她抱在懷中予她一絲支撐,終究隻是虛扶著她,以免她踉蹌癱倒。
羅不悔被裹在被褥中,身旁火爐源源不斷地提供暖意,血也凝住了,逐漸冰冷的身體卻並未因此回溫。
那一刀直穿髒器又被即刻拔出,導致血竭,哪怕第一時間施救,用極好的藥,也是回天乏術。
眼下他僅靠那附子丸吊著口氣,等這藥效一過,人......便熬不過片刻了。
張弼麵色凝重地看著羅不悔,暗自長歎,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告知雲樂舒。
何堅夫婦見狀心亂如麻,尤其王氏,駭然地挫縮在何堅身側,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心裏悔不當初。
“......舒兒。”羅不悔抬起沉重的眼皮,極輕極飄地喚著雲樂舒的名字。
方才他還覺胸口銳痛不止,可現下他已覺不出痛了,他揪起的眉頭舒展成平時的模樣,臉上竟帶了笑意。
張弼忙側身讓出位置,“姑娘,羅醫師醒了。”
雲樂舒似被猛然敲了一記,慌手慌腳撲到羅不悔身邊,抓住他的手置於雙掌之間,緊緊地包裹住,“爹......舒兒在這裏......”
地上的碎瓷片早已有人清掃幹淨,可血液滲入磚石,留下的痕跡依然駭目。
羅不悔知道自己大限將至,鈍咳了一聲,坦然地凝著麵前秋水橫波,淚光瀲灩的女兒,“我的舒兒哭起來也很美,可是......爹不要你哭......”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呼吸聲也很弱,可臉上淡淡笑著,仿佛隻是有些疲憊。
雲樂舒哽咽著收住了淚,口齒不清地說,“嗯......我不哭,隻要爹陪在我身邊,我再也不哭。”
她羽睫上最後一滴倔強的淚顫落頰側,暈開了鬢邊的一抹血痕。
“你這個模樣,真像你娘啊......”羅不悔的笑裹著苦澀與愧意,目光在雲樂舒臉上緩緩描摹,忽又轉為遊思萬縷。
雲樂舒知道,他想念娘親了。
“舒兒,爹若是見到你娘,你說......我要怎麼哄她,她才會原諒我呀?”羅不悔蒼白的唇微微勾起,似乎在笑,“別這樣看著爹,爹其實......很高興......爹這一生盡在悔恨中度過,能有你和湞兒陪在身邊這麼多年,已是上天恩賜了,像我這樣的人,本該孑然一身,孤獨終老的......”
這樣的話,臨終前的顧嬤嬤也對她說過。
這是一個即將寂滅之人對留在現世的人最後的善意安慰。
雲樂舒跪著的姿態頓然垮了下來,她鬆開羅不悔的手,滿目哀求地轉過臉看著張弼,“張太醫,求你,救救我爹吧......我隻有我爹了......”
張弼滿臉為難,張著嘴半天,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這殘酷的事實。
君亦止肋下傷口處的血蜿蜒流下,將中衣濕透,方才空手接刃時留下的傷亦往外滲著血,他微微握拳,掬了一掌心的血。
他身上的傷均未中要害,隻擔心雲樂舒隨時重現當年的癲狂之狀。
他站在幾步外,憐嗟地看著雲樂舒,心中百感交集。
從獻安快馬回來,聽聞她在梨園,行裝未整,風塵未拂,便匆匆趕來相見。
他心裏萬分慶幸,還好他終究趕到了。
再晚一瞬,再晚那麼一瞬,便隻餘珠沉璧碎,黃泉碧落,而他將——永失所愛。
現在,他愛的人如他所願好好站在眼前,可她愛的人卻將永遠離開她。
他心口驀地一疼,仿佛能與她感同身受。
“咳......”羅不悔急喘了幾口氣,忽然咳了起來。
他的胸口聳動,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舒兒,別為難張太醫,他盡力了,你......你陪爹說說話,好不好啊......”
雲樂舒啞然闔目,很快又睜開,剛剛溢出的淚被她信手揮拭。
她折身轉過臉,露出一個比哭還要淒美的笑,“好......”
“上山遲,下山疾,命途亦如此,你不要難過......”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您......”雲樂舒肩頭微顫。
“真是個傻丫頭......是我對不住你和湞兒才對,你的心最軟,終究還是肯認我這個爹......我已滿足了......湞兒他......日後若肯攜妻到我墳前祭拜,我......便瞑目了。”
“他也一定會原諒您的......”雲樂舒哽咽,聲音裏充滿了克製的悲涼。
“......舒兒,一定將我與她葬在一處,一定......”羅不悔眼角滑下一滴淚。
可是娘她......葬在薛家陵園......雲樂舒沉重地點點頭,不忍拂奪他最後一個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