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放了心,笑了笑,“難為王爺了。”
“找風水師勘算過,丘塋便立在後山那株桃樹下,那裏風流水行,是個極好的安葬之地。”
後山有一棵參天桃樹,斜栽在拱起的草坡上,春天時枝椏上全長滿了粉嫩的桃花,山風一吹,便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桃花雨。
那時她常常倚在樹旁看她的情愛話本還有離奇稗官詞,師兄要麼與紫璃在一旁對弈,要麼拿一卷醫書在旁靜靜地看,師父有時候會在廊下遠遠地喚他們......
如今那一幕幕,再也不會重現了。
“爹爹,我們回家了。”
竹廬裏外皆有被仔細灑掃過的痕跡,可依舊透著一股荒涼的黴氣。
她站在竹廬外,看著物是人非的一切,微微酸了鼻。
“人已在後山桃樹下候著了,我們直接過去吧?”君亦遠道。
繞過竹廬,由竹林小徑而入,越過隱在疏林竹影中的小亭,乃至一片綠茵草坡,始見那棵桃樹。
“小姐!”
紫璃與江九皋並肩站在樹下說著話,一見雲樂舒,激動得大喊,江九皋在旁皺眉,“你是個有孕之人,你......”
話未說完,紫璃已急急邁開腿準備奔過去,嚇得一旁的侍女連忙伸手扶住。
“阿璃!”君亦遠臉色煞白衝到她麵前,招手讓府兵取了個凳子過來,按著她坐下,“你怎會在這裏?你挺著個肚子怎麼能走這樣的路,萬一有個好歹你讓我怎麼辦?”
雲樂舒將骨灰遞給阿兆,飛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住,“紫璃......”
渾圓的肚皮將二人隔開,她將手輕輕貼在那隆起的腹部,淚中帶笑,“姨母給你們帶了禮物的,回家便能看到了。”
“你們都瞞著我不叫我知道,可是他近來神色匆匆,問他在做什麼也含糊其辭,哪裏能瞞得過我的?我怎能不來送先生一程?”紫璃斜紅了眼,緊緊攥著她的手,“你好好兒的,我真高興......”
“欸......阿璃你別哭別哭......”君亦遠從侍女手中搶過帕子,要去給紫璃擦淚。
這一麵,恍若隔世,裹挾著死別之殤,經年之悔,錯愛之歎以及被命運消磨淩虐的無可奈何。
二人雙手緊握,語遲淚不休。
“君上一路辛苦,我替這老東西多謝你。”江九皋恭恭敬敬作揖,抬頭時看向阿兆手中的金鬥甕,語氣譏誚卻滿是悲戚,“他倒好,撇下一切就走了,連最後一麵都未曾見到,他可有臨終遺言?”
“何足掛齒。”君亦止輕歎,“羅醫師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一雙兒女。”
“聽聞湞兒已有良緣,我想他最擔心的是這丫頭吧?我作為她世叔,自然該負起教養之責,若是她願意,來我身邊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廢妃、立新後的消息不脛而走,雖未有正式公文,江九皋亦也知此事定然經過君亦止默許,否則他不可能放任消息滿大街地宣揚。
“莫氏產後,她便會離開珣陽,她......不願留下。”君亦止眼神闃寂,凝向不遠處與姐妹互訴衷腸的人兒,言語間的失意不表自明。
江九皋亦扭頭去看雲樂舒,覺著心裏頭難受。
原本他也是將心肝偏向這個故人之子的,君亦止的真心和偏愛是連羅不悔都承認過的,隻可惜終究是不成。
看著君亦止這落寞的神色,他揪心得很。
畢竟是芙月留下來的唯一血脈,自己又與他親娘舅關係匪淺,到底還是不忍心看他這般情傷。
“湞兒已有了心儀女子,這丫頭或隻是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待她想明白了,未必就......”
君亦止知道他的意思,卻隻淡笑道,“朕馬上就會宣旨廢她夫人之位,改立皇甫明月為後,朕的身邊容不下她,她也不會願意留在宮中,如此已是最好的結果。”
“朝政之事我不懂,隻是希望你們二人別做出違心之舉,若因種種顧慮而錯過,將來終有悔不當初的一日。”君亦止蹙眉時的神態肖極其母,江九皋重重歎了口氣。
他想起十三歲那年的芙月,她策馬揚鞭追來,又急又惱,指著他的鼻子就罵,“好啊,江九皋,你這次走了,永遠都別回來了,我們再也不是朋友!混蛋!”
珣陽城據南地,春來早,夏日深,桃花早在三四月開盡。
如今已是六月初,參天的桃樹隻有枝葉,不見花影。
樹下兩座墓碑,碑前擺滿祭品香燭,一座刻著“顯考羅不悔府君之靈”,一座刻著“顯妣羅氏老孺人之靈”,碑額以篆體書寫,碑末皆附有落款,落款隻刻了一個“舒”字。
阿兆捧著羅不悔的骨灰,隨雲樂舒近前。
“羅氏......”雲樂舒看著墓碑上的字,喃喃自語半晌,才下意識去找君亦止的影子。
君亦止察覺她的目光,袍角忽旋便來到她身邊。
與她並肩站著,他靜靜看著她鼻尖的微紅,等她說話。
“你不讓我再表謝意,可我還是想再與你鄭重道聲謝,多謝你做的這一切......”一雙梨花帶雨的雙眸,溢著光,柔柔的,軟軟的。
薄陽投在君亦止疏朗的肩廓上,微微發熱,他臉上掛著笑,比驕陽還暖,“真想謝我,便找個時間請我喝杯清酒吧,別總是光說不做。”
這樣鬆弛的相處,略顯親密的對視,君亦遠夫婦也曾見到過。
隻是那時雲樂舒在君亦止麵前是刻意溫存,假意柔順,與麵前這一幕全然不同。
而今作為局外人觀之,尤其明顯。
君亦遠夫婦相視一眼,彼此眼中皆有驚異之色。
羅不悔的墓碑後已讓人掘出了一個不大的墓穴,負責落葬的師傅手握著一遝黃紙,往香燭上一掠,黃紙便被點燃,燒出青白煙霧來。
那人持燃著的黃紙探身往墓穴繞了一圈,最後將手中最後一點未燃盡的殘紙投入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