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不曾著金戴銀,儼然是青春少女的容態,與她記憶中那珠光寶氣、顏煒含榮的模樣大相徑庭。
“好久不見啊故人。”李鈺春喜笑盈腮,緩步走了過來。
雲樂舒也笑,“看來我是白擔心你了,你這一年倒是過得不錯,看起來沒受什麼苦的樣子,坐吧。”
二人識於微時,曾經針鋒相對,也曾患難相恤,如今時異事殊,再相見時,竟有急景流年之感。
分明彼此仍在錦瑟華年,不過才闊別約略兩年,她便覺心有滄桑。
人情翻覆,屢變星霜,她那短短一年中,早領略夠了。
“身上倒是沒受什麼磋磨,就是這心裏吧,日日擔驚受怕的,不太好受罷了。”李鈺春輕理裙擺,緩緩坐下,瞥見腳下圓碌碌的兔子,好奇地看了兩眼。
“一年來午夜夢回總愧疚難安,生怕他遷怒於你,如今終於可以放心了,你是何時出的宮?”雲樂舒淺淺笑著,從瓷盤中取出一線,努力地扭著平安結。
“立後大典第二日,我便收拾鋪蓋被我爹悄悄接回家了,不得不說,君上這速度很麻溜啊,辦事也妥當,皇甫明月竟然沒給我使絆子,反而慷慨地贈金贈銀送我出宮,你是不知道,她那副假惺惺的模樣,我現在想起來都想吐。”李鈺春捂著胸口吐舌。
阿兆送了茶水過來,還未及與她問好,她已伸手將茶捧到嘴邊啄飲了一口,豪暢道,“茶來得是時候,正好壓壓我這股反胃的勁兒。”
李鈺春快言快語,若是不與她爭斤論兩、吵架掰扯,相處起來倒是馳然自得。
雲樂舒笑道,“送走了你,後宮便隻剩她一人,她自然樂見於此。”
“可不是嘛......不過,君上那個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你將他打碎了,哪怕碎成千塊萬塊,又有幾塊能屬於我呢,哪兒值得我付出一生年華去爭,我是早早看開了......那時入宮,全是年輕意氣,滿心逞性爭寵,在宮裏和你攪和糾纏,就是為了一口氣,你走後我才幡然醒悟,這樣的生活才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回家,也想念宮外無拘無束的日子,我想求他放我出宮,可是他連見我一麵都不肯,我差點以為就要這麼老死宮中了。”李鈺春看向雲樂舒,看她笨拙地扭了個結,又很快散開,莫名有些感慨,“沒想到你我如今都出了宮,也沒想到最後還是你助我回了家,多謝你。”
“你冒死幫我,我不過順風吹火,不值一提的。”雲樂舒抬起頭與她一笑。
梨渦似一碗春酒攪進了桃花朵朵,又醉又甜,眉目如玉,在月光下顧盼生輝。
李鈺春忽然在她的臉上看出幾分雲湞的影子,再想起皇甫明月送她出宮時說的話,心頭唏噓一片。
皇甫明月心裏應當十分得意,又對雲樂舒滿心妒羨,才會與她這個與自己沒幾兩交情的人說了那麼多詆毀之言。
雲樂舒又埋頭,重新扭出一個結,這回打的平安結又實落又緊致。
她捏著那方小結,彎起唇角,露出一抹愜懷笑意。
在皇甫明月口中,雲樂舒蠱惑君上求得鍾鼓饌玉的生活,又因忌憚她皇甫氏,刻意攪弄後宮,挑撥她與君上關係,意圖分裂君上與鎮國大將軍的君臣之情,後來又禁不住誘惑,矯情飾行與君上周旋,暗地裏謀劃與情郎淫奔,誰知那情郎竟是同胞兄長,她早知情,仍涎皮賴臉追了去——
皇甫明月說,雲湞早在槐裏安家,身側有佳人作伴,赫然一對神仙眷侶,她出現沒的討人嫌。
她自知已見棄於人,不願再自討沒趣,又開始想念宮中玉食錦衣的生活,得知君上在槐裏汴州一帶,便眼巴巴地貼了上去,不料君上早對她厭惡無比,三言兩語便打發了她,不僅不讓其回宮,回宮後還第一時間公諸天下將她廢黜。
皇甫明月言語之間,幾多譏誚,幾多解氣,赫赫揚揚,簡直毫不掩飾。
這些話荒唐不經,聽在耳裏隻覺聒噪,盡是一個妒婦的滿滿惡意與詆毀,她如今已不是當年那個一根筋、輕易受人挑撥的傻子了,皇甫明月的話她一句都不信。
李鈺春捧茶啄飲,杯中茶霧繚繞,葡萄架疏影涵淡,她透過凝看眼前人。
雲樂舒雙靨微紅,輕顰淺笑皆媚嫵動人,整個人浸在月色中,仿佛發著光。
她不由得暗暗哂笑。
皇甫明月與雲樂舒這二人站在一處,便是叫她來選,她也會毫不猶豫選擇雲樂舒。
珠玉在前,皇甫明月那廝何來的自信覺得她真的能取代雲樂舒?
君亦止若真厭棄了雲樂舒,又怎甘為信使為她傳信,答應她的請求助自己出宮,還囑咐她切勿令皇甫明月知道她的行蹤。
她看得出來君亦止心裏明明還愛著雲樂舒。
情深不詭,像他那般熱烈愛過,哪那麼容易見異思遷?
而雲湞——真是可惜了。
“你當日費盡心思出宮,見到想見之人了嗎?”她忍不住問。
雲樂舒正捏起一塊雲形岫玉,玉相純白細膩,色澤溫潤,是上好品相,岫玉珍稀且多呈綠色,純白無暇者更為稀世珍品。
這是她在汴州做簪娘時偶然得的,一直不知作何用處,前幾日托老匠人打磨成雲紋形狀,還打了小孔,打算綴在香囊上贈予君亦止。
聞言,她抬起頭看向李鈺春,神色平靜,“見到了。”
她詼笑揶揄,“你莫不是還記掛著他吧?可不許,他已有心上人了。”
“什麼啊......我才沒有,我已定了人家了,人雖不如公子生得好,卻對我極好,與我自小兩小無猜,追了我好些年我都沒應,我入宮後他還不肯娶妻,我知道後這心裏還挺感動的,我們兩家又知根知底,這婚事便一拍即合,過些日子我便要嫁去金陵了。”李鈺春差點咬舌。
觀她談及雲湞的神色,似乎已經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