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風和,陽光曬在身上,化開了北地冬日的寒冷,雲樂舒看著白玉碟裏冒著香氣的年糕,看著宮人們歡歡喜喜分食的場景,心頭的空虛落寞仿佛得到些許彌補。

薛芳看她眉間的愁苦終於散去,心頭一弛,問她,“今日日頭正好,外頭也沒風,奴婢陪娘娘去載雲榭裏坐一坐可好?”

她同意了。

載雲榭裏的文事書畫、筆墨紙硯都被歸攏得很好,她倚在美人靠上,美眸微闔,聽著宮人們玩鬧閑聊。

“沈郎君一表人才,精通音律,又滿腹才學,不知將來誰家姑娘能有幸嫁她為婦......”

“沈郎君好是好,可失恃失怙,內無雙親扶持,外無尊長提攜,弱冠之年還寄養在寡恩刻薄的舅母家,嫁過去隻怕有的罪受呢。”

“那好歹有淑妃娘娘這個姐姐護佑,待沈郎君再大一些,自然可以自立門戶搬出去住呀,做他家媳婦,不用供養公婆,也不必侍奉母舅,省心著呢。”

“淑妃娘娘要是真的有能力為弟弟綢繆,不至於讓沈郎君走寒窗苦讀、考取功名的那條路,你還是太天真了......”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最容易被翩翩年少吸引目光,不自覺地談論起人家的家世才學、家族淵源,尤其是紅顏因緣,一打開話匣子便停不下來。

雲樂舒待下隨和,也不是個多事的人,曾經挺身維護薛芳姑姑與阿兆姑娘慘遭寧才人欺淩的事情更是廣為傳之,大家都覺得自己隻要對吾鄉山房忠心不二,她也會像護著薛芳阿兆那樣護著他們。

是以,有些話並不避諱她。

“據說沈郎君一心向學,都十六了,身邊連個侍婢也沒有,是個不近女色的,若是家中不是那般光景,嫁與他倒還真是上上之選。”

“據說他每日除了去學堂,便是擺弄他的那台愛琴,是個十足樂癡,將來討的娘子必定也要是個精通音律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學不起那雅物,富貴人家的小姐又怎麼能看上他的家世,反是上下兩難。”

“說起沈郎君的琴技,你聽說了沒,連太後娘娘都仰慕十分,特意留他在宮裏,今日邀請他去華音殿演奏呢......”

“要是能去華音殿聽沈郎君撫琴就好了。”

“想什麼呢,太後娘娘隻邀了沈郎君一人,連淑妃都沒能一同入華音殿,別想了,想了也白想。”

“太後娘娘也忒小器了,隻把好東西攬為自用......”

“噓!”

薛芳啞然失笑,但怕由著她們口無遮攔,將來惹出禍端,便出聲輕斥,“別妄議宮中之人,將來得罪了人,娘娘未必保得住你們,你們啊,時刻管著自己的嘴吧。”

兩個小丫頭連連點頭說“知道了”,便開始討論晚上小廚房加菜的事情。

雲樂舒聽到最後,不由往荒謬的方向想,越想越沉重。

她憶起昨夜宮宴上的情景。

淑妃那桌有個少年氣度溫潤,生得很俊秀,貿然一看,還有幾分像當年汴州那擅琵琶的林月虛,她因此留有印象。

聽小宮婢們描述,淑妃那位胞弟秉性高潔,心無旁騖,是讀書的好苗子,如今受得住寒窗之苦,將來的路必定光明萬丈。

她腦中突然就閃過林月虛七竅流血暴斃而亡的那張臉,猛然嚇了一跳,雙目倉促睜開,帶著水霧迷蒙。

接下來又無法自控地想起林月虛死前說的那些泣血剜肉的話以及那具遍布猙獰傷痕的身體。

要毀掉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其實很簡單。

譬如林月虛,譬如她的師兄,譬如顧嬤嬤。

若是有人適時伸出手拉一把,或許就能避免一場悲劇,挽救一個人的錦繡前程。

“薛娘子,你幫我去打聽一下那位沈郎君如今在何處,將他請來吾鄉山房,就說我喜愛琴道,想向沈郎君請教一二。”她微微直起身,像是突然起意,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