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披著端方君子皮囊的惡煞,狼戾不仁,殺人不血,偏偏最愛端著一副晴雲秋月的模樣去迷惑世人。
她沒有立即剝開衣裳,下意識推辭,“不必了,傷已經快好了。”
他看著她瑩白的一段雪頸,語氣越發溫柔,“乖,聽話,你什麼模樣孤沒見過,把藥擦了,今日早些入寢。”
她咬咬牙,緩緩褪下衣服,露出背膀。
嶽暻的手指溫熱,能很好地暈開藥膏,他屏息,在她背上交錯的傷痕上輕輕地揉,感受到每次輕揉女人若有似無的戰栗,這些傷他根本記不起是怎麼發生的,隻記得那狂風駭浪的兩次相融裏她破碎的哭泣聲。
好在,傷痕已經很淡了。
他一邊默默自責,一邊安撫她的局促不安,“孤從來不想傷害你......”
他是個不懂得悔過自責的人。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人之所以承受無端的不公和齧噬,並非歸咎於這個人本身,這個世界的惡意是無由的,並不是足夠小心謹慎,從不行差踏錯,災厄橫禍降就不會臨己身,他在血腥裏懂得了這個道理,所以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他潛意識裏隻會覺得是別人的錯,他自己,絕不會有錯。
可是當他麵對雲樂舒時,總是輕而易舉地出現自責和愧疚的情緒,可下回再被激怒時,又現出原形,他很懊惱,卻不知要怎麼經營二人之間的關係。
雲樂舒背對他抱著雙臂,垂著頭,抿抿唇,卻不語,心裏大抵卻是想笑的罷。
“你記不記得,那年我們在密林遇刺,你拚死救下了我,我們躲在山洞裏,你手忙腳亂地為我解毒,後來你見我終於醒過來,很高興......你那時候看起來......是真的很高興......”
嶽暻不自覺改了冷冰冰的自稱,他喃喃傾訴,兀傲又俊逸的臉龐籠罩著一種難言的溫柔。
“我當時不斷在想,對你來說更理智的選擇明明是先求自保,棄我而去,等安全了再找援兵來尋我,這也便算仁至義盡了,可你——幾乎沒有猶豫過,就選擇了留下。”
他仿佛回到了那個闃寂漆黑的山洞,方寸之間,卻似無垠桃園仙山,隻有他和她相偎相依,一如亡命天涯的眷侶。
“你在當時都可以毅然決然地選擇我......如今我已經把其他攔阻都排除在外,你隻有我這個選擇了,為什麼你無法像當初一樣的堅定,不能把那份堅定用來愛我?”他又回歸原點,他這個疑惑反複地變幻,最終還是找不到答案,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心沒有完全歸順,這也是他頻頻失控的原因。
他輕歎,放下手中藥膏,為她穿衣。
雲樂舒訝異他的言論,對嶽暻來說,選擇可以等於愛麼?當日不過是出於朋友之誼救了他,這就成為他耍無賴,逼她屈從的理由麼?他把她身邊的人翦除殆盡,她就應該理所當然地選擇他麼?
她感到好笑。
穿上衣服,她感到有了些許的安全感,瑞徽白芝膏被嶽暻隨手置於床邊小幾,發出清脆一響,她還未轉過身去就感覺嶽暻爬上床來。
她立即又回到緊張的狀態。
柔軟的手按在錦衾上,隱隱青筋。
她不得不開口,“嶽暻,你要我如何?”
“要你全心全意地愛我。”像愛雲湞時那般的飛蛾撲火,像愛君亦止那般的恩愛不疑......
哪怕不能等同,也不要是現在這樣,同床異夢,浮於表麵的親密。
她不止一次這樣問,他也不止一次這樣答,最終都是無疾而終。
她做不到。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她嬌怯踟躕的模樣映在他眸中,他再次喟然輕歎,將她的手攥在手裏,摁在胸前,“越發拿你沒辦法......睡吧。”
他安置她睡下,自己又下床去熄滅燭台,雲樂舒躺在被中,朦朦朧朧聽見他輕飄的歎息。
“欲容與以俟時兮,懼年歲之既晏......”
歲月如流,等麼?隻能等啊。
這一夜,如同前一夜,嶽暻擁著雲樂舒入眠,僅僅隻是相依,沒有其他所求。
雲樂舒閉眼假寐,撐過安然無事的一個時辰,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