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萬萬個聽鳳,千千萬萬個琅華,千千萬萬個幻象。
三人不斷在琅華意識中構造出的幻象與虛空之間穿梭,終於找到了聽鳳瀕死的那段回憶。
這段回憶潛藏得極深,或許是琅華日後從旁人口中得知聽鳳的死,卻又不願直麵這一現實,才選擇了將之深埋於意識深處。
聽鳳來自一個仙門大派,門規森嚴,萬事以人為本,理念卻是略有些極端——這世間凡是對人類的生存有著潛在威脅的精、鬼、靈、獸、妖邪等物,皆被他們視作應當鏟除的對象。
聽鳳誅殺琅華失敗後,自然是回門派領罰,被囚於門派的一處思過崖——暨望崖。
暨望崖位於雲端之上的山巔,此時正值隆冬,落了滿山頭的雪,山間的溪澗瀑流盡數結了冰,山巔雲遮霧繞,呼吸一口,吸入肺裏的盡是空氣中的凝出的冰晶。
聽鳳本就有傷,又被剜去靈核廢了一身修為,更因心傷尋死過幾回,導致身體狀況一度惡化,如今隻吊著一口氣,或許是心知自己活不久了,便也暫時沒了尋死的念頭,但也全無求生意識,隻這麼拖著,拖到咽氣的那一天。
“太慘了。”卓聞脖子上掛著兩條布巾,吊著雙手,站在那破了個大洞的小窗外,看著屋內奄奄一息地蜷在一張潮濕陰冷的小床上的聽鳳,不禁紅了眼眶,“都這樣了還想著那神獸,怎麼想的嘛。”
小屋四麵漏風,那床鋪十分單薄,睡夢中的聽鳳似乎發著高熱,麵色潮紅,時不時咳喘出聲,睡得極不安穩。
柳青賢瞥了卓聞一眼,眼中對卓聞的嫌棄神色淡去了些。
解遂倒是沒什麼表情,繞到門前,輕輕敲了敲那搖搖欲墜的門板。
他敲得很輕,生怕稍一用力就將門板給敲塌了。
聽鳳聽聞響動,緩緩睜開了眼,卻仍靜靜地蜷著,似乎在很努力地辨認方才的聲音是否是幻聽。
解遂又敲了敲門,聽鳳這才咳喘著、艱難地爬起來,摸索到門邊開了門。
這時的聽鳳已年近三十一,看上去比卓聞年長一些,又因病弱瘦得麵頰略有些凹陷,與卓聞倒也沒那麼相似了。尤其是他一雙杏眼雖仍舊漂亮,卻毫無神采,與時時神采奕奕的卓聞有著天壤之別。
他並未詢問三人的來曆,視線在卓聞麵上掃過時也毫無波瀾,隻將三人請進屋,忙活著替他們斟茶。
壺中茶水已結了冰,他傾倒了半晌也未流出一滴水來,於是去到一旁的小爐邊生火。
卓聞見他似乎目力有損,做起事來總要先摸索一陣,生怕他在爐邊燙傷了手,遂道:“你別忙活了,咱們來找你說點事。”
聽鳳手上頓了頓,回到桌邊坐下,艱澀地開口:“你們也是為琅華而來?”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幹澀,再不似先前那般清亮,解遂想起卓聞早些時候“犯病”時吟唱的那婉轉悠揚的戲曲,現如今的聽鳳怕是再唱不出來了。
“既然想見,為什麼不去找他?”解遂開門見山地問,“你明明可以離開。”
聽鳳苦笑了下,麵上添了幾分防備與疏離,“我說過了,我不知他在哪裏,他恨我入骨,也必不會見我,你們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很多人想要逼他說出大個子的下落,早期甚至對他用過刑,你不能這麼問。”卓聞湊在解遂耳邊快速解釋完,又朝聽鳳道:“你的眼睛是不是不好?”
聽鳳點了點頭。
“能看清我的相貌麼?”卓聞湊近了些。
聽鳳這才將視線移到他麵上,眯著眼仔細辨認了片刻,麵上現出一絲驚訝的神色。
“你……你為何會與我……”他忽而想到什麼似的,蹙了蹙眉,“沒用的,你們即使找到與我相貌別無二致的人也沒用,他不會受騙,我與他遠沒有你們以為的那般情堅,他或許早已忘了我,又或許……”
卓聞歎道:“忘不掉的,能忘掉咱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那你們究竟是為何而來?”
卓聞張了張嘴正要接話,柳青賢不耐煩搶過他的話頭:“哎呀你們好囉嗦,我來說吧,聽鳳是吧,是這樣的,你早就死了,死了好幾百年了,這裏不過是那神獸的幻象,你存在於他的幻象裏,我們三人被困在這裏出不去,你得去跟那神獸見上一麵,說清一切,讓他解開心結,破了這幻象。”
聽鳳茫然地愣了愣,“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說得很清楚了,你應該能懂。”
聽鳳沉默了許久,才問:“這裏真的是他的幻象?”
柳青賢點了點頭,“嗯,你要不跟我出去看看,出了這山頭,便是無盡的虛空。”
聽鳳走時,到床尾的櫃子裏翻出一把匕首揣在身上——那顯然是用來自盡的,若是發現自己受騙,他必然會果決地結束自己的性命,以免暴露琅華的位置。
卓聞歎了口氣,朝解遂道:“這個時候他肯定在洞裏生悶氣,找這段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