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死一生(2 / 2)

魚被煎得兩麵金黃,香而不焦,極淡的薑味中和了一絲魚腥,酥皮裏的肉嫩得如豆腐一般。配上白中帶綠,表層泛著金色的野菜蛇湯,蔥綠的涼拌野折耳根(魚腥草),雪白的大米飯,就是一頓連皇帝也無法挑剔的山野佳肴。

一個人的教養高低,往往看他在獨處時的表現。飯菜是極好的,舒梅也的確餓了,但她仍然穩穩地拿著筷子慢慢吃。三個大搪瓷盆被吃得幹幹淨淨,一絲油星也無。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田家幾日閑,耕種從此起。春雷響過,天氣回暖,地裏的油菜見花,小西村家家戶戶開始忙著春耕。晨雞出,戴月歸,累得一回家就躺著不想動彈。牌局沒了,磕聊也少了。

青廬外,播下的菜種發出寸把淺綠的秧苗,在池塘生活了幾年的大肥魚不時悠閑地浮出水麵透氣,鮮嫩清香的春筍也在不遠的山坡上探頭探腦。每天練練功,裸裸泳,燒燒烤,舒梅在青廬的小日子過得挺美,正想把寶寶和母親都接來,接到了秋妮發來的特快急件。

急件裏,秋妮不僅詳細彙報了上個月的經營情況,還特地提到小西村人急電村裏姑娘回村的異常情況。她不知該怎樣處理,機靈一動將電報扣下,發急件詢問應對之法。

現在四葉草在鵬城的形式一片大好,想進的人一抓一大把,其中還不乏大學畢業生,就算一下走八個對店裏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是那八個姑娘是舒梅想進一步培養的企業中堅力量,不能隨便放棄,於是便找陳衛國了解情況。

在陳衛國吞吞吐吐、言語不詳的暗示下,舒梅知道了村裏人的變化。她在現世向來我行我素,不然也挺不住娛樂圈的流言蜚語,單單隻在意對她好、想她好的人和仇人。對村裏那群人的目光,舒梅事實上並不介意。可是她不能不顧慮李月娥的想法——娘是一個傳統的女人,像鳥愛惜羽毛一樣愛惜名聲,最在意的恐怕不是自己的成就,而是子女們的出息。若被娘聽到這樣的流言,不亞於當眾在娘臉上刮一巴掌,還是用自己的手。

世界上有兩種很可怕的人,一種叫“低頭的漢子”,另一種叫“仰臉的女人”。讓一個熱血男兒低下他那不肯屈服的頭顱,需要無數的曆練和捶打,忍耐程度恐怕遠超出一般人的極限。而讓一個女人永遠高昂著她的頭顱,通常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不過對舒梅來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叫問題。錢,不就是用來花的嗎?

春雨綿綿。因春耕而忙碌不堪的小西村人還沒來得及趁下雨歇一口氣,就被一個大消息給震住了——舒家女兒要給她大哥家裝電話。雖說這電話線在河對岸的林業局扯根過來就行,方便得很。可在這出門基本靠走,交通基本靠吼的山村,光裝機費就要兩千大元的電話可是享受不起的奢侈品——連河對岸吃皇糧的人家裏也沒幾人能裝上呐。

這個消息尚未消化,一個更大的消息又接踵而至——舒家女兒給她娘過六十大壽(虛歲),要請全村的人吃三天的流水席。連村長當選都隻擺了半天的答謝宴,這排場可真夠大的。又聽聞小洋樓(磚房)裏擺不下,桌子挪到了曬穀場,村中小半女人都去幫忙擇菜。

不過兩天,曬穀場上的簡易棚架搭起,十裏八鄉的做菜好手都趕了過來。

待一百零八響鞭炮放響,眾人入席。

上百桌大圓桌上有個小小的轉盤,跟縣裏的高級餐館的餐桌一模一樣。菜式一天兩頓不重樣,變著花樣,比過年吃的還豐富,甚至有連縣裏人都稀罕的牛蛙——當然有人想說它不夠田蛙肉嫩,被掌主勺的李大伯給瞪了回去。各種炒菜、米酒、啤酒、果子水(汽水)、杯子、碟子、碗勺在圓桌上擠得海海漫漫。

身處這種比過年還要熱鬧的場合,跟純粹高興地李月娥相比,陳衛國的心緒要複雜得多——驕傲?高興?自卑?自責?或許都有一點。

大碗酒端上,大塊肉冒尖,人人吃得鼻尖冒汗,也顧不上擦一擦,依然運箸如飛。

酒過三巡。主席上的男人們見偏席中出來一個女人,卷卷的大波浪,豆大的珍珠項鏈,月牙白繡金絲旗袍,臉上帶神聖不可侵犯之氣,卻如春雪消融山花綻放般對他們微微一笑。

霎時席下就有人想:“我的乖乖,要能將那白玉般的小手摸上一摸,就是減幾年壽也值了。”

眾目睽睽之下,她倒滿一碗白幹,儀態萬方地喝下,將那光光的碗底一亮,用那玉珠落盤的聲音極幹脆地道聲“謝謝賞臉,大家吃好喝好”便退下席去。

場上頓時響起震天的叫好聲。

酒足飯飽後,跟春妮走得近、兒女又進城打工的女人們迫不及待地湊在一塊,想幫忙測試一下電話信號。舒梅極大方地應予了。

當好幾個在鵬城工廠做工的孩子對自己母親表達了想進四葉草的強烈期盼後,流言不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