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冬
葉靜側身坐在床沿，手裏端著熬得稠軟香濃的山藥，一口一口喂著半躺著的女人。
女人臉色蒼白的嚇人，一頭亂發像枯草般貼著腦袋，好像抓一把就能捋出半碗油來。麵容滄桑，顯見的年紀不輕。
她是葉靜的媽，蘇鳳。說起來也有五十好幾快六十了。
“媽，沒胃口也吃一點呀。”
山藥是堂哥家自種的，用高壓鍋熬了大半個小時，媽媽以前最喜歡吃了。
葉靜期待地看著葉媽媽，瓷勺舉在她嘴邊。
蘇鳳心口發痛，全身沒有力氣，嘴裏又苦，就算眼前擺著的是山珍海味，她都不想看一眼，再說肚子真的飽了，而且靜靜還要去給她頂班，她不想耽誤女兒的時間。
頭稍微偏了偏，躲開勺子，懨懨地說。
“靜靜，我不想吃，你先放一邊吧。”
瓷碗空了一半，葉靜想母親大約是吃飽了，依言把瓷碗放到旁邊的小櫃子上，哄著媽媽起床散散步消食。
“媽，我扶你起來走走好不好？剛吃了東西就躺著，胃會不舒服的。”
蘇鳳聞言像個小孩子一樣躺倒在床上：“我不要起來走，躺在床上，渾身還是老不自在，那種萬蟻噬心的滋味折磨的她總是想放聲叫痛。
可是如果叫出聲來，女兒會擔心的。
蘇鳳放在被窩的手用力握成拳，“靜靜，趕快……去上班，別…遲到了。”
遲到了不僅會扣工資，同班的搭檔還會給靜靜臉色看。蘇鳳一生最怕受委屈，更怕女兒受這種莫名的委屈。
葉靜其實一點兒都不想去上班，不是躲懶，而是家裏沒人照顧母親。
她心髒病發作，嘴唇都紫了，臉頰兩邊有細細的汗流淌過。
葉靜拚命遏製著眼睛裏的淚。
媽媽總是說她沒事，她不痛，可她額頭的青筋根根綻起清晰分明。
那得有多痛啊。
聽聽她說的那兩句話，斷斷續續，沒有力氣。
可她又不能不去上班，蘇鳳脾氣倔強的很，她說的話葉靜不敢違抗更舍不得違抗。
葉靜想想，“媽，我去上班，叫堂嫂過來照顧你好不好？”
她問的小心翼翼，深知以蘇鳳要強的個性，多半是不肯的。
果然，蘇鳳抿了抿嘴角，閉上眼睛，“麻煩她幹什麼？你去上班就是了。我好的很，不要人照顧。我已經好幾天沒去上班了，你今天再不去，廠裏會把我辭退的。”
蘇鳳歇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有點累，想睡覺。最近沒有多少貨，你應該做個五六個小時就能回來了。”
講完又歇了歇繼續囑咐女兒，“葉靜，我們不同以前了，別那麼嬌氣，這些事你也得學會去做了。”
剛剛一波痛過去了，這會兒身上是不痛了，可全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講了這麼一長段話簡直要了她的老命。
蘇鳳閉著眼睛，心裏發酸。不知道這關能不能熬過去。熬過去了，葉靜還能接著讀高中讀大學，熬不過那就隻能怨葉靜命不好，自己一個人討生活罷。
葉靜拗不過母親，心想著幹脆今天去表舅那裏把工資結了，辭職得了。
她低頭給母親掖好被腳，把速效救心丸和西洋參片放到母親床邊的小櫃上。速效救心丸的瓶蓋擰的不緊，方便蘇鳳疼痛發作時含幾顆緩緩。西洋參片能提供能量，免得母親到時候腿軟地連下樓上廁所都沒力氣。
熱水瓶也放在小櫃上，天寒地凍的，媽媽總不能像她從學校回來時看到的那樣，一天到晚不喝水，渴的發慌了就灌涼開水吧。
……
打理好一切，葉靜才出門去上班，臨走前和堂哥堂嫂打了招呼，請他們幫忙照看下母親。
堂哥是葉靜二叔的孩子，排行第三，葉靜平時都稱呼他為三哥。
到工廠的時候，蘇鳳工作的搭檔豔秋坐在切割機前抱胸斜睨著她。切割機邊上堆了十來個碩大的尼龍布卷。
蘇鳳她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尼龍布卷按要求切成一個個尼龍袋。這些尼龍袋銷往全國各地，主要是用作水泥袋，化肥袋，飼料袋子。
工廠是蘇鳳娘家的表弟和人合夥開的，因為表弟的這層關係，年齡大，身體又不好的蘇鳳才進了廠做切割工。在這家二十多個人的小工廠裏她足足做了三年。
三年期間她換了三個搭檔，前麵兩個嫌她年紀大，耐力不夠，就踢開她和其他的同事搭檔去了。眼下搭檔的豔秋是四個月前新進廠的，是蘇鳳手把手教會的。
“喲，是靜靜呀！你媽身體好點了沒？已經七八天沒上班了。沒大事吧？你今天是來替你媽辭工的還是來代班的？”
葉靜看著這個女人，一點表情都沒有。豔秋技術不熟練，又不會修機器，媽媽一直手把手教著她，也算是她半個師傅了。可蘇鳳病重，她卻沒上門探視過，現下又在說著風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