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看了眼下級醫生遞到自己麵前的文件,患者關美雲,女,五十五歲,籍貫安省林州……,她微微歎了口氣,在簽名處顫抖著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持續的胸外按壓讓她的手指頭疼得麻木,幾乎抓不住簽字筆。放下筆,強烈的惡心眩暈感充斥著沈青的所有神經,她跑進了治療室,扶著垃圾桶大吐特吐起來。等到口腔中全是酸苦的氣味之後,她扶著牆跌跌撞撞地進了配藥室,找葡萄糖時還打翻了藥盒,幸而實習護士扶了她一把。
沈青撬了一瓶葡萄糖灌進了嘴巴中,比劃著手指頭示意實習護士將這瓶葡萄糖記在她名下。
科室裏頭的氣氛極為低迷。如果搶救成功了,那麼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汗水都有了意義。可是逝去的生命卻讓人絕望而無奈。跟班的實習護士甚至抹起了眼淚。病情進展的實在太迅速了,剛接觸臨床沒幾天的小姑娘根本接受不了。
糖水迅速提供了能量,葡萄糖轉化的ATP支撐著沈青站直身體。她伸手拍了拍實習生的肩膀,看著她的胸牌安慰了一句:“談落落,幹這行,要習慣麵對死亡。”
有時是治愈,常常是幫助,總是去安慰。醫學發展到今天,這話也是不悖的真理。
沈青搖搖晃晃地朝醫生辦公室走,冷風吹在汗透了的脊背上,刺骨的冰涼。哪有那麼容易習慣,縱使看多了生死,麵對死亡,她依然會疲憊而無助。隻是這種情緒不能無休止地蔓延下去,她還得繼續工作。搶救的時候,誰也沒辦法多出一雙手,現在搶救結束了,醫囑跟病曆必須要趕緊補上。作為上級醫生,她得審核顧釗的病曆並且簽字。
她走出護士站時,斜刺裏衝出了一條胳膊,關美雲的女兒拽住了沈青白大褂的領子。
死者不能一直放在病房,屍體要轉送太平間的通知刺激了死者的女兒,這位三十歲上下的女人眼睛猩紅:“你還我媽的命來!殺人了,醫生殺人了!”
夏天夜晚短,早起的住院病人跟陪床家屬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洗漱工作。她的這一聲吼叫無異於激起千層浪,不少人伸出腦袋過來張望。
沈青單薄得跟隻紙風箏一樣,被女人拖著晃來晃去,疲憊與低血糖帶來的頭暈眼花遠非一瓶葡萄糖能夠拯救。她所經過的地方,圍觀人群紛紛退開。她認出了不少病人跟家屬的臉,他們其中有人曾經跪在地上求她收病人入院。然而此刻,誰也沒有伸手,哪怕隻是虛攔一下。
“跪下!”沈青被拖到了17床的邊上,屍體還沒被拖走。關美雲的女兒摁住了沈青的肩膀,要她朝死人下跪。護工徒勞地在邊上勸著:“哎呀,冷靜點,人死不能複生。”
旁邊擠滿了圍觀的人,有人開口說關美雲的女兒太過了,醫生也不想出事。有人勸沈青跪下磕頭,不管怎麼說,人家終究死了媽,醫生應該理解家屬的情緒。還有有人罵醫生磕頭是輕的了,就該殺人償命。那四十多歲的男人被旁人擠眉弄眼的時候,昂著脖子喊:“怕個屁啊,韓教授說了,今天查完房我就能出院了。”
顧釗擠開了過河拆橋的病人,攔在沈青麵前,懟上了關美雲的女兒:“你幹什麼呢?你問你媽是怎麼死的,我還要問你跑哪兒去了。夜間沒人陪護,整整四十多分鍾人影子不見,打電話不接,還是我們護士發現你媽暈過去的。一發現情況我們就立刻搶救,好不容易有點兒起色,搶救還沒結束,你就推我們主任還推你媽,你媽是不是被你推了以後沒心跳的?到底是誰耽誤搶救啊?一個病房裏頭的人都看著呢!”
關美雲的女兒雖然強悍,但到底男女體力有別,她沒能推開男醫生顧釗,隻能扯著嗓子喊:“殺人了!醫生草菅人命,我媽好好的人走著進來,說沒了就沒了。”
亂哄哄中,沈青艱難地從床邊扶著床板站了起來,手裏捏著塑料包裝袋:“這是什麼?入院溝通中,我反複強調過病人一定要清淡飲食,杜絕刺激性食品。”
長長的塑料袋散發著咖啡的苦香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房裏頭的人太多空氣不流通的緣故,
顧釗猛的聞到咖啡的氣味後,有種作嘔的犯膩感。
關美雲的女兒扯著嗓子喊:“就是喝了咖啡又怎樣?進了你們醫院還得把嘴巴縫起來不成?”
沈青晃動著塑料袋,念出了包裝上名稱:“瘦身咖啡。入院的時候,你跟你母親都反複保證沒有任何疾病跟用藥史。”
旁邊有人議論:“哎呦,減肥藥啊。不能亂吃的,前頭才有個要結婚的新娘子吃死了呢。”
關美雲的女兒愣了一下,沒有理會圍觀者的插嘴,專心致誌對付眼前穿白大褂的人:“你們害死了我媽,還想隨便推卸責任不成?喝咖啡死的,你怎麼不說我媽是喝白開水嗆死的?”
她嘴上說著,伸手卻要搶沈青抓著的咖啡包裝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