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樹下的江家收養了一個從拐子手中救下的孩子!

前一天郎中走後,不消一個時辰,這消息便長著翅膀飛遍了楊柳縣十裏街的街頭巷尾。

雖則江家深居簡出,江家娘子亦與鄰人來往不多,但十裏街門前隻四尺來寬,後街且臨水,一條整街都是門庭淺窄的小戶人家,哪裏藏得住秘密?

江家在縣衙當書辦的男主人昨日下午抱回一個病得隻剩一口氣的孩子,這樣大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十裏街耳目靈便的四鄰們?隻是昨日天太晚,大晚上的,鄰人們不好來探聽消息,到今天郎中一走,有好奇的鄰居們便忍不住上門來問東問西了。

最後打發走借蔥的東鄰王嫂子,杜氏拉了丈夫到一樓堂屋,與他嘀咕道:“那孩子除了忘記自己姓甚名誰,可有其他不妥?”

江氏夫婦原想著,這孩子救醒了,若是能說清自己家鄉何處,便打聽了給他送回去,也算有始有終地了結這段善緣。誰想這孩子生像該做他們家的人一樣,把什麼都忘得一幹二淨了!

這小半日,杜氏都在應付探頭探腦的鄰居們,一直是江棟在幫著照料那個孩子。現下孩子雖然已是退了熱,但杜氏仍是擔憂,怕他還有沒有其他沒有查出來的症候。

江棟道:“我瞧著,他好得很,就是話少了些。”

杜氏連道兩聲“可憐”,道:“生著病呢,遇到這樣的事,話少些也不稀奇。得幸叫咱們遇見了。明日一早,相公再請馮郎中來一趟吧。”又問:“一直沒顧得上問,這孩子,怎麼叫那拐子打得這樣狠?生像他是那拐子的生死仇人一般。”

江棟便歎道:“可不是生死仇人?聽那些被救出來的孩子說,當時若不是他想法拖住拐子,隻怕他們也跑不出拐子的窩點,被行人救下來。可恨那兩個拐子發現事敗,還不忘抓著這孩子跳上馬車逃跑。男拐子駕車,女拐子便在馬車裏發了狠地踢打這孩子。待縣衙捕快將人攔下時,他已被險險踢打得斷了氣,虧得孩子命硬,挺了下來。”

杜氏心中益發不忍:“竟是個仁義豪俠的孩子。對了,相公昨晚說,這兩個拐子淨是將拐到的孩子賣到那等醃臢地,此番被擒住,知道事敗怕少說也是個斬監侯,怪道恨毒了這孩子。”又咬牙道:“這等沒心肝的畜牲,待縣衙遊|街的那一日,相公知會我一聲,我也去啐他一口。”

杜氏平日最是溫柔敦厚,能說出這等話,可見氣得狠了。

江棟記下此事:“好。”

楊柳縣民風淳樸,縣衙裏今年來最大的案件無非是下圍村一戶人家丟了兩頭耕牛。便是做人口買賣的牙人,也是經過戶主同意才敢買人,像這等擄賣良家子為娼為奴的惡性大案,近三年來都沒有兩樁。

夫妻二人說著話,留在二樓臥房的女兒江月兒突然“哇”地一聲,驚天動地嚎哭起來。

杜氏麵色微變,還不待她二人奔上樓去,江月兒已經抹著眼淚哭唧唧地跑下樓梯:“阿娘,他是壞人!他說我是胖妞!”

想是兩個孩子不知怎地起了爭執,小人家的,知道什麼胖不胖的呀?怕不是那孩子言語間有些不善,叫她吃心了。

孩子之間時常為了花兒朵兒的有些齟齬,杜氏不以為意,取來巾帕為女兒拭著眼淚。

江棟則打量一遍女兒哭得紅通通,頰邊肉都要墜下來的胖臉,真無法昧著良心說她不胖,隻好憋笑問道:“那阿爹替你去教訓他?”

江月兒小臉上還掛著眼淚,立時揮著胖胳膊咧開了嘴:“阿爹幫我打他!”

杜氏嗔道:“你別跟著孩子胡鬧!”

江棟背著江月兒對杜氏輕輕搖搖手,從灶間找來一條手臂粗的燒火棍笑問道:“使這個可好?一棍下去,包管打掉他一嘴牙。”

江月兒嚇得一捂嘴:“打掉牙?”那多疼啊!頓時皺起小眉頭,糾結萬分:“那,那阿爹輕輕地打?”

江棟肚內笑得要打結,卻板著臉堅持道:“不成不成,輕輕打還叫什麼教訓?他怎麼能說咱們月丫兒是胖妞呢?阿爹定不能輕饒他。”

江月兒臉上便現出又糾結又不忍的神色,猶豫半晌,方小聲道:“那,那阿爹還是不要打——”

二樓忽然“咚”的一聲悶響,打斷了父女兩人的對話!

一家三口匆忙上樓,隻見榻上的竹枕掉到了地上,那個原應躺在上麵的孩子站在榻邊,此時大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隻差一絲,便要翻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