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落了五六場雨,直到端午節的前兩日,江家小院裏才斷了前頭日日飄出的嫋嫋藥香。

鼻子靈的鄰人們便都知道,必是江家先時收養的小女婿大安了。

幾個婦人抓把花生幹果倚門說話:“江家真是舍得,一個快要病死的孩子也拿出這許多銀錢給他治病。當家的胡亂使錢,江家娘子也不說勸勸?”

“可不是,看江家娘子平日連根釵都舍不得買,倒舍得大把銀子送給外路人使。”

閑話剛起了個頭,江家小院的門吱啞開了一線,一顆梳著雙丫髻,一邊丫髻上插著一個紅絹花的圓腦袋從裏探出來。

一個叫錢玉嫂的婦人笑著同她打招呼:“月丫兒出來玩了?”

江父是縣衙書辦,聽說最近頗受縣尊重用,鄰人們見著這一家人,俱是客氣得很。

江月兒隻顧得上稍一點頭,她目光嚴肅,看著自己手中捧著的大海碗,仿佛抱著什麼稀世奇珍,緊張而肅穆地走到石板路正中,將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往地上一傾——

嘩啦啦,一大碗還冒著熱氣的黑藥渣全倒在了石板路上!

江月兒如釋重負,一高興險些把大碗扔出去:“小弟,我說過很簡單的。你快出來,快多踩兩下藥渣,就不會痛痛了!唉呀,你快出來呀!”

踩藥渣是楊柳縣民間習俗,病家最後一碗藥渣往往會倒在大路中間,讓病人和過往行人踩踏,疾病便會很快被被人氣趕走,再不返轉。

不過,小弟?

幾個婦人不約而同住了嘴,看江月兒從門裏扯出個穿青布小褂,梳桃子頭,垂著腦袋的小小子。

那小子細弱弱一小條身板,扭著手腳不大情願地被拽到石板路中央,不發一辭。

江月兒不以為意,如一顆大丸子一樣在那一地的藥渣上蹦蹦蹦跳了好幾下,又笑著來拉他。

小子大約也明白自己這回逃不掉,不待江月兒再來抓他,趕忙站到藥渣上,草草跺了兩下又跑下來站得遠遠的。

江月兒不大滿意,不過,還是伸出五根胖胖的手指在他身上連彈數下,嘴上嘟噥著“瘟娘娘請回吧,瘟娘娘別來啦”。完成這一係列儀式後,拽了他就往家裏跑。

錢玉嫂忙吐了嘴裏的瓜子皮,喚她一聲:“月丫兒,這是你——”

她原要問這男娃是不是江家新領回家的“小女婿”,想到江父那總戴得一絲不苟的書生巾,不免多了一分端正:“這是你家的親戚嗎?”名份未定,還是不要在這上頭開玩笑的好。

“嗯,”雖則極少出門,江月兒卻是個不怕生的小姑娘,她拉著手裏的“小弟”,挺著小胸脯,向看熱鬧的幾人介紹道:“錢嫂嫂,這是我弟弟,他叫杜衍。”

姓杜倒可以理解,江家要招的小女婿,若是跟女兒一個姓,豈不叫人誤會這孩子是被抱養來繼承家業,跟女兒搶家財的嗣子?婦人們好奇的是,為何叫小弟?不是說這孩子出身來曆不明,江家是怎生認定這孩子比他們家女兒小的?

因時人招婿偏好女小男大,有其他人便問了:“月丫兒,你怎知道他,衍哥兒是你弟弟的?”

江月兒的小胸脯便又挺高了些,這是她近來的得意事,她正愁家裏不夠她炫耀呢!自己拿手指比劃個蔑片寬窄的長度,可自豪了:“我比小弟高那麼些,當然我是姐姐啦!”

“噗!”

婦人們皆掩嘴笑了:果真是孩子說的孩子話!

這兩個孩子除了一胖一瘦外,分明一般高矮。想是小丫頭為了當姐姐,強把男娃說矮了。

婦人們笑嘻嘻地,也不說破,有人笑著逗杜衍道:“衍哥兒怎地不抬頭?莫不是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