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弱水天河(1 / 3)

第二十一章:弱水天河

滿堂食客安靜如雞, 盡皆轉頭看來。

天衢子臉都綠了, 頊嫿叼著的烤小羊腿咕嚕一聲掉地上, 她默默從桌底爬出來。

小孩子不能沒見識啊!

小孩子真的不能沒見識啊!!

天衢子在眾人矚目中結了賬, 頊嫿幾乎是擋著臉出了酒館。走出老遠, 仿佛還聽到酒館裏眾人的笑聲。

月已中天, 銀光如雪。

兩個人一前一後而走,半晌頊嫿問:“當年付醇風被木狂陽吊打的時候,有我們今天尷尬嗎?”

天衢子認真地想了一下,卻還是萬分誠實地道:“比之今日, 還略好一點。”

……

我的天啊。九淵仙宗的尷尬記錄都被刷新了。頊嫿有心回頭,但一眼描見天衢子緊窄的腰身,隻覺得天雷轟頂。

真是半點食欲也沒了,她說:“我先回去了, 明天齋心岩還有課。”

天衢子也沒看她,隻清心寡欲地嗯了一聲。有些詞句, 真是不能細嚼, 隻怕回憶變成肥沃的土壤, 會滋生人心欲|望。

頊嫿很快離開了, 天衢子連她的背影都不敢注目。

其實這樣就很好, 得以並肩同行,能夠把盞言歡。浮生漫漫, 複夫何求?

可為何夜裏魂夢不安?

你怎敢在此時提燈入夢, 怎敢依然步履翩然、身姿婀娜?

苦竹林, 白玉小徑穿過濃烈翠色。

天衢子端坐磐石之上, 沒有妄動。他知道自己遭之寐魘,這對於這樣修為的人來說,十分凶險。可美人夜來,披星月之皓彩,挽春華之芳藹。

千年修為定力敗給一眼凝睇,他的道山重水複、走投無路,又如何攀花折葉,將它驚醒?

而頊嫿站在窗前,明月清輝如水,淡淡包裹她。她體內的月髓亦漾開層層光紋,與之呼應。天衢子一定不知道月髓與她的身體是何等契合。

頊嫿伸出手,撚弄月華。於是整輪皓月柔順如水,任她褻玩。

天空驟然烏雲遮月,似天道異變。烏雲聚集之處浸出隱隱暗紅,不像掩月,倒像是掩住了暗沉鮮血。

頊嫿收回手,望月微笑,不滿嗎?

不滿又如何呢?

苦竹林,載霜歸匆匆而至,邊走還邊披著衣服。天衡子也已經被驚起,載霜歸推門進來,說:“十萬大山法陣異動!”

天衢子哪用他說,這樣的大事,他不會全無感應。他說:“通知其他人,簾逢頂集合。”

話落,人已是不見。

十萬大山,簾逢頂。萬□□回塔。

這裏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群峰盡白頭。

天衢子一臉審視地靠近法陣,陣中隻見大浪濤濤。水色渾濁地拍打法陣,仿佛憤怒咆哮。萬□□回塔前,一麵落地銅鏡煞是顯眼。

天衢子上前,伸手拭盡鏡上浮雪。鏡中光影徐徐轉動,模糊扭曲,法咒飛揚,看久了令人頭暈。

他靜立塔下,半晌,其他八脈掌院陸續趕來。木狂陽一向急性子,立刻問:“發生什麼事?”

陣宗典春衣與器宗九盞燈迅速查看了一遍法陣,也是一臉狐疑。又過了片刻,連魔族贏墀也來了。

他看了一眼九脈掌院,原本水火不容的宿敵,居然沒有立刻相殺。他也派人上前檢查了法陣,同樣一頭霧水。

這裏是弱水天河的河口,若是此地動蕩,則天河之水便當湧入人間。弱水萬物皆沉、鵝毛不浮,若當真出世,則三界皆化混沌,哪裏還有什麼玄門魔族。

“看來,九淵陣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將鬼夜來語帶譏諷,“若實在不濟,倒是可以入天魔聖域遊學一二。”

典春衣拂袖道:“哈哈,魔族的陣修不是十八年前已經陣亡了嗎?怎麼,當年魔尊在畫城之下,慷慨贈送了一條靈脈,如今也想在十萬大山再贈一條?”

……

鬼夜來回頭瞟了一眼贏墀的臉色,畫城一戰,簡直是魔尊之恥。

然而贏墀的神色卻頗為淡然,他紫眸凝視法陣裏的滔滔天水,說:“畫城傀首,確乃當世頂尖陣修。吾雖敗,亦服。”他的聲音仿佛也浸透了風雪,寒冷卻柔軟,然而話鋒一轉,便恢複了清傲:“不過與她交手,汝尚不配。本尊手下陣修,指導一個你已然足夠。”

典春衣有點意外,贏墀對魔傀傀首,似乎十分推崇。以至於連兵敗畫城的懊惱都要退後。

然天衢子卻是知道原委的,他注視銅鏡,反手撥箏,箏弦鏗然一響,正在檢查法陣的魔族陣修瞬間如雷電加身,整個人被彈出丈餘,半天爬不起來。

幾人皆是一怔,他明明背對諸人,然音波貼著法陣而過,河口大陣紋絲未動。

這個人的實力真是可怕。

贏墀目光陰沉,幾脈掌院中,天衢子素來最為沉穩。如今突然對他麾下一個陣修動手,不免讓人意外。天衢子一擊之後,卻未回頭。

贏墀也不想在這裏與玄門交手——九淵九脈掌院都在,九個家夥沒一個省油的燈。

五百年前,玄門與魔族正是在此一場大戰。九淵仙宗損失慘重,連宗主水空鏽都肉身被毀,困在這弱水河口之中。可魔族也沒好到哪去,他的父母皆陣亡於此,魔族十二族戰士犧牲了大半。

簾逢頂的弱水河口,更像是一座墳墓,每一粒塵沙都是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