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蕭確停止了與薛廷的寒暄,轉頭看向薛靈初。

利刃一般的眸光筆直射來,薛靈初心中又是一驚。她忍住了移開視線和掉頭就跑的衝動,雙手交握於身前,挺直了脊背與他對視。

兩人麵麵相對,薛靈初認真回憶了一下,發現眼前的蕭確和她記憶裏的那個人其實還是有所不同的。

拋開氣質不論,最明顯的就是蕭確臉上有一道疤,從左眼角一直下劃到頰側。

許是他生得太過出眾,這道疤絲毫無損於他的容貌,也不令人感到可怖,反倒給他增添了一種奇異的魅力。仿佛一把嗜血的古劍,理所當然地帶著血腥氣。

蕭確看向她的眼神也沒有絲毫的波動,而是神色平淡地上前,微微傾身向她行禮,聲音低沉地道:“公主。”

看起來完全不認識她。

薛靈初稍稍鬆了一口氣,跟著薛廷一道轉身,在李氏等人的陪伴下向著都督府內行去。

長安雖是舊都,然而久經離亂,天子出逃,宮城傾毀,早就殘破不堪。薛靈初一行人匆匆前來投奔,一時間也沒有合適的下榻之處,隻得暫時借住在都督府,等到宮城修葺完畢再搬過去。

李氏將蕭府內的正堂、書房和大都督的臥室都讓了出來,連同府裏的園子都一塊獻給了天子。而西邊的院子則是公主的住處。

因為體諒天子和公主一路奔波,身體倦怠,李氏特意將接風宴安排在了明日,隨後便命人送薛廷和薛靈初等人去休憩。

薛靈初在蕭家一位女郎的指引下來到自己的寢屋,見屋裏屋外幹幹淨淨,裏間更是纖塵不染。

侍女們忙著歸置行裝,她坐在榻上看了一會兒,思緒還是不由得飄到了蕭氏的現任家主身上。

乳母恐她口渴,吩咐人沏了一壺茶,親自放到她手邊的案子上。

薛靈初飲了一口,抬頭道:“玉娘,你還記得裴劭嗎?”

乳母不解:“公主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薛靈初搖了搖頭,把茶盞放下:“沒什麼。”

她還是覺得太過湊巧了些,蕭確會是那個被她推下懸崖的裴劭嗎?如果是的話,為何會突然改換了身份,而且一副不認得她的樣子?

想要弄清楚這些,一個比較簡單的辦法就是向蕭府的仆從打聽一下情況。但她初來乍到,自然不可能立刻付諸行動,那太惹眼了,隻能暫且忍耐一下。

確定了下一步要做的事,薛靈初便不再瞎想了,把心放寬了一些。

等到收拾好,用過了晚膳,薛靈初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畢,換上了寢衣,鑽進榻上的衾被裏。

到底是太累了,很快陷入沉眠之中。

……

夜深,屋子裏的燈燭都已熄滅,隻有冷白的月光穿過窗欞斜照進來,在屋內的一方空地上灑上一片如水的清輝。

早春微帶寒意的風不知從哪個罅隙間吹進來,將榻前的帳幔吹得輕輕飄擺。

一道瘦長的影子劃過床榻對麵的那扇屏風,隨後在月光的照射下斜拉至床前,投在那層淡色的帳幔上,風搖影動。

腳步聲也在榻前停下,有人伸手將帳幔拉開。床榻的一頭,少女安靜地沉睡著,衾被蓋在腋下,雙手平放在腹部,臉微微向外,夜色將她柔順的身影勾勒出來。

蕭確在少女的身旁坐下,一隻手撐在榻上,俯低了身子靜靜看著她。女孩的睡顏很安靜,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另一隻手伸出,卻未碰觸到她,而是就停在半空,隔著夜色與空氣緩緩撫摸。從她光潔的額頭,小巧的鼻梁,還有玲瓏的唇,一直到衾被下娉婷動人的曲線。

男子的眼底深處蘊蓄著血光和無止盡的黑,幽暗得如同夜色的最深處。

別來無恙,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