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篝火點了起來,草紙一張張地往上燒。
暮色四合,院中沒有點燈,隻熊熊的火光照亮了葉顏戴著麵具的臉。
她圍著篝火開始轉圈,先開始腳步慢,說話的語速也慢,一句句的請神詞字字清晰。
漸漸的,她腳上速度變快了,請神詞也越來越快,旁觀的人幾乎要聽不清楚了。隻剩下她腰間的鈴鐺隨著腳步晃動得愈發響亮。
充當助手的芒夏朝空中揮了一響鞭,大聲喊著:“請老太太回家看看兒孫。”
圍觀的眾人眼睜睜看著院子中央的神婆跟被雷劈了一樣,渾身上下抖動不休,到後麵幹脆就幹脆手舞足蹈起來,那腰間的鈴鐺響得詭異沒章法,似乎真招來了魂魄。
她的手仿佛不受控製,一下下地敲擊著驢皮鼓,鼓聲跟鈴鐺聲相映成輝。她的身體在這響聲中越搖越厲害,跟水車一樣轉個不停。旁觀人眨巴眼睛的功夫,人都看不清楚了。
隻聽到“撲通”一聲響,火光下的人影倒在了院中的水泥地上,像是被點了定身穴,一動不動。
眾人齊齊發出驚呼。
圍觀著的旁支親戚激動地捅了捅同伴的胳膊:“齊哥你看,快,要上身了。”
被招呼的男人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花香。他微微蹙額,麵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水泥地上的神婆喉嚨裏發出了嘰裏咕嚕的奇怪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她的嗓子眼裏頭衝出來。
她的幫手趕緊問好:“老太太,您回來了?”
神婆的聲音幽幽的,已經完全換成了另一個人的腔調,無端帶著晚風的寒意,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我不放心家裏頭,回來看看。”
周圍人發出了小小的驚呼,旋即趕緊捂嘴不作聲。這神婆嘴裏頭發出的聲音,分明就是昨兒夜裏沒了的老太太。
大神道行果然深厚!
芒夏照著原先主家給的疑惑提問:“老太太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您且好好說。”
“老三家的,別老逼著大丫頭嫁人了。緣分自有天注定,該來總會來。太婆給大丫頭留了添妝錢,在我床頭櫃的那個紅匣子裏頭。添不了妝就給大丫頭拿去買衣服穿。”
先前跟堂弟吵得跟烏眼雞一樣的年輕女人立刻跪在院子廊下嚎啕大哭,聲聲喊著“太太”。
“老五家的,別老是慣著孩子。大小夥子該頂門立戶,自己站起來了。太太不偏心,也給你留了娶媳婦的彩禮添頭。沒老婆的話,先自己拿去學門手藝,正正經經過日子。”
遊手好閑的大重孫子也跪了下來,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老太太一句句的,將為數有限的家私分了一幹二淨。她每借著葉顏的嘴巴做出一項安排,大女兒就把東西拿出來,當場分給被點名的人。一樣樣的,丁點兒不差。
先前招呼朋友看熱鬧的遠親驚訝地瞪大了眼,忍不住讚歎:“不愧是全江州最有名的神婆,果然有兩把刷子,真能通靈。”
他的朋友死死盯著院子中央還躺在地上不動的女人,抿了抿嘴唇,沒吭聲。
家產分得七七八八,連這間小院的歸屬權都明確了之後,抹著眼淚痛哭了一場的家屬終於想起了關鍵問題:“媽,您到底還有什麼放不下,為什麼不合眼呢?”
老太太幽幽歎了口氣:“哎,人老了就愛吃點兒東西。幹湯圓卡在我喉嚨裏頭了,我沒喘過氣。”
說沒就沒了,哪裏還來得及閉眼睛。
院子裏頭嘩然一片,敢情老太太是吃幹湯圓噎死的。難怪白天還龍虎精神,回家睡一覺人就沒了。
“我的大重孫子哎,太奶奶不是被你嚇死的,你晚上安生睡覺吧。”
還跪在地上的年輕小夥子嚇得渾身一激靈,整個人都摔倒在了水泥地上。
旁邊站著的中年男人立刻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腦門,厲聲嗬斥:“三更半夜的,你跑你太奶奶房裏頭做什麼?”
周圍人憋著笑。能有什麼事,年紀輕輕不學好,偷老太太的棺材本唄。
“莫要罵他,太奶奶不怪他,以後他懂事了就好。”
旁人的嘈雜聲中,芒夏又一次揮動了鞭子,唱起了送神詞。
隨著她聲音漸響,原本躺在地上不動的葉顏又開始搖頭晃腦起來,嘴裏頭發出了“和哈”的聲響,然後身體小幅度地抖動著,漸漸的恢複了平靜,慢慢睜開眼。
耗時整整一個半鍾頭的跳大神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