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的克星(1 / 3)

鄭雨晴和呂方成,那是戰鬥中結下的情誼,牢不可破。兩人經過“淪陷區”三年、“國統區”四年和“解放區”兩年的洗禮才正式步入主席台。

鄭雨晴高中考進一所全國百強學校,開學典禮上代表新生講話的就是呂方成。鄭雨晴站在下麵操場上聽女同學們交頭接耳,才知道呂方成是本校響當當的學霸。數學物理奧賽拿獎不說,擔任本市小熒星合唱團的主唱,拿過本市與德國友好城市共同舉辦的油畫展金獎,還是省少年組國際象棋冠軍!最閃瞎人眼的經曆是,一家民辦高中出資十萬,要拉呂方成入夥。害得百強學校的校長一個夏天恨不能吃住都蹲在呂方成家門口,最好找公安局把小子銬起來才能讓他安心睡覺。

十萬啊,十萬!當年鄭雨晴爹媽工資加一起,一個月也才三五百。鄭雨晴百思不得其解,跟呂方成好上之後,問過幾次:“這麼多錢,你那單親媽媽,硬是不動心?”呂方成一笑。

呂方成這一輩子跟鄭雨晴開得最多的玩笑是:“你是我十萬塊錢買來的媳婦。”

鄭雨晴從出生落地起就符合儒家文化“中庸之道”的審美,個頭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既不是天才也不愚鈍,她的成績嘛,屬於那種中不溜的學生。可她偏科得厲害,文科學得輕輕鬆鬆,什麼演講比賽辯論賽作文比賽,總能和呂方成拚一拚。可一遇到理科,基本是“無緣對麵不相識”—不管她怎麼下死力氣去學,理科成績都是班級裏的墊底貨。所以高二分科那年,鄭雨晴有些惆悵。她坐在教室後方“高級娛樂VIP避暑區”,看著教室前方學霸位子上的呂方成,在心裏跟他默默就此別過。

可是呂方成大咧咧在文理分科表上刷個“文”字,班主任抖著表格勸呂方成:“方成,雖然你文理兼修,但老師還是建議你學理。理科出來,天高地闊的,室內室外,高山流水任跑,當官也當得比文科大,不要自己把路走窄了。”

呂方成頭一昂:“老師,咱學校出過理科狀元,還差個文科狀元吧?我給您補上!算是學生給母校的一份薄禮。”

班主任老師立馬住嘴,大喜啊!逢人就誇呂方成有想法有抱負!雖然全校一千多的畢業生,但校長老師都憋著一股勁,一樹棗子望他紅,指著呂方成給學校爭個大臉回來。

中學生的小愛情,朦朧美好,指東打西。他天天激怒鄭雨晴,真看到鄭雨晴傷心了,又暗自鼓勵一下她,讓她贏一局。他眼見著鄭雨晴活得像一條在幹涸陸地上張嘴的魚一樣焦躁,卻從不表明心跡。

死呂方成,十八歲就像八十歲薑太公那樣沉穩老練等魚上鉤。

直到這一天,窗戶紙被呂方成捅破,鄭雨晴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方的心思和自己是一樣的,原來兩人之間的好感早如野草一般,撲啦啦蔓生了一地。

班主任在班會課上說:“希望同學們抓緊時間,取長補短。最後這兩個月,大家最好結對子搭班子,共同過好人生最緊張的這一段日子。”

男女同學都睜大眼睛等呂方成挑選。呂方成卻是不動。

同學們一個一個報結對子的名字,鄭雨晴像筐裏被揀剩下的菜一樣,孤單單掛著。這個年紀的姑娘,最怕遴選,最怕孤單。

高飛很是仗義地衝老師喊:“我跟鄭雨晴結對!我倆住得近!有問題能互相問!”

呂方成突然站起來說:“鄭雨晴是我的。我和她早就說好了。”

全班同學聽了都掩鼻嘿嘿笑。鄭雨晴卻差點淚奔。

她假裝淡定,根本不去看呂方成一眼,好像真是他倆早已約定。

其實他們私下裏經常互相幫助—不是互相,是單方。數學考試開始前,鄭雨晴還纏繞在雲山霧罩的數學題海中。呂方成看起來都等不及了,一把奪過鄭雨晴正做的習題本子,歪頭看一眼鄭雨晴的草稿,手指頭劃兩下說:“這裏,公式用錯了。”“這裏,代下來的數字錯了。”“這裏,加一條輔助線。”說來也怪,彼此沒有共同語言的定理公式,經呂方成輕輕點撥,如架橋一般頓時通暢。鄭雨晴那一腦袋的糨糊,和剪不斷理還亂的思路好像隻有靠呂方成才能捋得清楚。

呂方成常仰天長歎:“鄭雨晴啊,我終於明白那句話: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時,必給你關上一扇窗。你那扇邏輯思維的窗,不僅僅是關上了,還從外頭釘上釘子了。”

鄭雨晴的好處是,麵對嘲弄,不急不躁,依然笑眯眯:“我為了配合你的表現欲,做了多大的犧牲啊,簡直是自甘墮落。來,你再說兩遍,鞏固鞏固你的好感覺!”

隻是呂方成公開宣布和鄭雨晴結對子,讓班主任很犯難。他找呂方成:“你起什麼哄呢?你要拿今年的文科狀元,分不得半點心,你跟第二名王蘇雅結對不是挺好嗎?說不定一個狀元,一個榜眼都在咱家。”

呂方成淡淡回一句:“我和她談不來。”

一句“談不來”把班主任的心都給燒了:“談學習就是要旗鼓相當啊!你還想談什麼?我看要是隻談學習,你和鄭雨晴才沒有共同語言!”

呂方成依舊軟抗:“老師,我就當幫助後進同學好了。她也沒那麼差吧?”

“那讓她幫助高飛好了,這才叫幫助後進同學。”

呂方成回答:“老師,你要是讓鄭雨晴跟高飛結了對子,那才是影響我學習呢!”

班主任隻好挑明:“呂方成,你們……不是借著學習談戀愛吧?”

呂方成頭一昂:“老師,你放心,談不談的,這狀元都是我的。”

班主任給他噎得無話,隻好找鄭雨晴:“鄭雨晴,你是個乖孩子,有問題可以問老師嘛。呂方成可是咱們的準狀元,我不希望你耽誤他的時間,拖了他的後腿。”

鄭雨晴避重就輕,嬉皮笑臉:“老師,狀元跟常人是不一樣。呂方成還分前後腿啊?”

高考前一個月,高三生基本都在家裏備戰備荒,隻有呂方成和鄭雨晴,雷打不動日日到校。

那天,倆人在教學樓的天台上,先是抽背曆史,呂方成再輔導鄭雨晴地理,直到繁星點點。他們嘻嘻哈哈跑到教學樓的底樓,樓道門早已經被上了鎖。

鄭雨晴把鐵門晃得哐哐響:“鎖上了,我們怎麼出去呢?”

呂方成踮著腳伸長脖子,向著學校大門口那邊望:“保安室肯定有人,咱喊他們過來開門吧?”他剛要大聲叫人,鄭雨晴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瘋啦?!”

呂方成這才想到,學校上個月剛剛處分了兩個早戀的學生。“抓到這種孤男寡女放學後不按時回家的,”校長在廣播裏聲色俱厲,“一律直接開除!不商量!”班主任也打人情牌:“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你們在這關頭,千萬不要出岔子!已經談上的,求求你們不要散夥!還沒開始談的,忍一個月出了考場你們到我家談,我給你們做飯!我在這裏拜托大家,不折騰啊!要以不變應萬變,安安穩穩平平靜靜迎高考!”

呂方成卻大大咧咧:“你怕什麼啊,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是學習,又不是戀愛!”

鄭雨晴憂心忡忡:“這都晚上九點了!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吧……”

呂方成調皮地問:“你,是不是心裏有鬼啊?”

鄭雨晴急著分辯:“你胡說!誰心裏有鬼?!”

呂方成嘿嘿笑:“那你著什麼急呢?你看我,君子坦蕩蕩……保安!”

鄭雨晴急了,再捂他嘴。呂方成伸出舌頭舔了舔鄭雨晴的手指。

鄭雨晴一臉被惡心到的樣子,“噫”了一聲,趕緊把手指上的口水蹭在呂方成前襟上。呂方成“騰”地熱血衝頭,在鄭雨晴抽手的一刹那緊緊攥住她的手。

鄭雨晴抽兩回沒抽出來,臉一下紅了,嘴裏說著“討厭”,臉別過去。

呂方成第一次和女孩子距離那麼近!光潔的額頭,彎彎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濃密的睫毛,小巧玲瓏的鼻子,因為窘迫而半咬著的嘴唇,還有年輕的臉龐上,那一層細密可愛的絨毛。夜色裏,那層絨毛讓鄭雨晴的臉,更顯柔和神秘……呂方成有一種衝動,想抱一抱眼前的姑娘,隻是單純地抱抱,讓她與自己靠得更近一些,除此之外,別無奢求。可是,他還是忍住了,怕嚇著她。他隻是將自己的臉龐,輕輕地貼了貼鄭雨晴的小拳頭。

鄭雨晴還是嚇了一跳。她前所未有地發現這個男生,個頭怎麼突然變得很高,肩膀又怎麼這樣寬呢,他的呼吸又是那樣的粗重。她眼花繚亂,無法看清他的臉,她猝不及防,若不是拳頭被呂方成拉著,隻覺得自己快要暈倒了。

之前她一直不理解,暖風熏得遊人醉,那個“熏”字用在詩裏,到底有什麼妙處。可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就開竅了!呂方成身上,少男那種特有的汗味,幹淨純潔,帶著熱氣騰騰的霸道和侵略性,有一點點酸,有一點點腥,又好像有點甜。對,這就叫“熏”!不由分說從頭到腳地裹挾住她,讓她動彈不得。鄭雨晴被這氣息籠罩著,無比陶醉。呂方成輕輕掰開鄭雨晴的手。少女的小手跟男孩子粗糙的手確實不一樣!軟軟的,嫩嫩的,香香的,熱熱的,濕濕的。在那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有一個硬硬的突起的繭子,這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倆人瞬間對上暗號!這是苦逼高三黨的黨徽,是長期握筆寫字留下來的印跡。

鄭雨晴由著呂方成拉著自己,兩個人一路快跑,上到二樓,呂方成停下來,喘著不勻的粗氣。

鄭雨晴跟著停了下來,不知所措,腦袋缺氧,嗡嗡作響。呂方成指著一處對她說:“鄭雨晴,我們從這裏跳下去吧!”

鄭雨晴嚇了一跳:“跳樓?!”

呂方成用力掰開兩根欄杆,將兩個人的書包扔下樓,自己小心翼翼鑽了出去,懸在半空中:“我先跳,在下麵接住你。”

鄭雨晴伸頭往下一看,黑燈瞎火的,模糊看到樓下的一圈綠化帶,她頓時恐慌了:“這這這不行!”

“我先跳,給你探個路。”

“哎呀別跳!這底下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男孩子膽氣倍增:“你別怕,看我的!”呂方成說罷縱身跳下。

鄭雨晴在樓上,都能聽到呂方成落地的時候,骨頭發出哢嚓一聲。

她又擔心又害怕,壓低了聲音詢問:“呂方成!呂方成!你怎麼了?”

半天沒聽到呂方成的動靜,嚇得鄭雨晴帶著哭腔問:“呂方成,你說話啊!你受傷了嗎?”

呂方成還是沒回應。鄭雨晴嚇得哭了:“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呂方成,你……你不能死啊!你說話啊!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鄭雨晴長這麼大都沒絕望過。

遠處已經有手電筒的光飄來。呂方成還是無聲無息。鄭雨晴不禁悲從中來:“呂方成……你說話呀!你忍忍!保安馬上就來了!”

黑影裏,傳來呂方成沮喪的聲音,他悶聲悶氣地說:“白跳了!早知道開始就喊保安了。”

鄭雨晴一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呂方成……你討厭!你剛才幹嗎不說話!你嚇死我了……嗚嗚嗚嗚嗚……”

呂方成吸著冷氣說:“哎喲我×!疼死我……我的腳,好像斷了!”

準狀元跳樓跌斷了腿骨。

老鄭的臉,掛得像長白山那樣長。待到高考如期而至,鄭守富臊眉耷眼地從單位要了車,不是接送女兒,而是作為賠償,接送瘸腿的未來女婿呂方成。

鄭雨晴的高考成績無功無過,一如她穩當中庸的性格。遇大禍不驚,遇大喜不亂,她考上本地一所重點大學,讀新聞專業。

打著石膏的呂方成,翹著一條腿參加考試。他不負眾望,最終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給學校拿了個文科狀元回來。喜得校長一筆勾銷了他和鄭雨晴的所有過錯,甚至還寫了篇洋洋灑灑的文章—《論高考生早戀的正確引導及教師的心理幹預》,登到《教育報》上,獲得了優秀論文獎。

以呂方成的成績,北大清華任他挑選,但是他卻跟著鄭雨晴一起去讀那所本地院校,讀經濟係。恨得校長老師牙根癢癢:“你這孩子傻不傻啊?北大清華,多少人夢寐以求啊,你居然眼睛不眨就放棄了!遲早你會後悔!”

呂方成一本正經:“我跌斷一條腿,才換來和鄭雨晴在一起,比北大清華貴多了。”呂方成的媽真是厲害角色,呂方成這個重大的決定做出後,她又一聲不吭地接受了。也許不知心裏咒罵鄭雨晴多少回,但鄭雨晴和呂方成大學報到之後第一次回家,她還是不冷不熱下了一碗麵端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