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成恭維:“那您也是有辦法的!”
醫生無奈地搖搖頭:“那個歲數再想懷孩子,就是火星撞地球的概率了。去,先通輸卵管。做這個很辛苦的噢。”
鄭雨晴趕緊大聲說:“我不怕辛苦!”
雨晴從此每周去醫院通輸卵管,臉色慘白地回來,提著大包小包的中藥,在家天天煎熬。在滿屋彌漫的中藥香味裏,鄭雨晴把新婚照片和油畫全部摘下,換成滿牆的招子圖。
呂方成下班進門,抬眼看到客廳裏貼一溜胖娃娃,以為自己走錯了門。見到鄭雨晴在餐桌前喝中藥,才放心進門。
進臥室他又嚇一跳,床頭貼著一溜稀奇古怪的催生帖安胎符。見到雨晴一副等著點讚的表情,呂方成菊花都緊了:“你把家裏布置得神神道道的,好瘮人的!”
鄭雨晴得意:“會不會誇人啊你!這是一派欣欣向榮生生不息的景象。”
呂方成四下看看,點點頭:“是是是,不錯不錯。”
雨晴一有空便抱方圓的兒子回家,進門先給孩子撤掉尿布,隨著那孩子翹著小雞雞到處撒尿。還不許呂方成拖地打掃,弄得家裏臊味驅之不去,連中藥味都掩蓋不住。鄭雨晴還解釋:“這是釋放歡迎光臨的信息。那些四處遊蕩準備投胎的小鬼們聞著味,喲,此處人家,父慈母愛,安全可靠,甚好甚好!跟著就進家來了。”
“你好歹是共產黨員,說出去叫人笑話!”
“我黨會原諒我為共產主義創造接班人的赤子之心。宣傳先行懂不懂!你們銀行開發新的理財產品,也得在報上做廣告,上大街散傳單嘛!讓你媽帶孩子再多來幾趟,強化宣傳一下。我要告訴他們,我這裏名額有限,先到先得哦!”
雨晴那副想要孩子恨不得上房揭瓦的猴急樣子,方成媽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她寬慰兒媳:“雨晴啊,盡力就行了。孩子有最好,沒有也別強求。隻要你跟方成這輩子和和美美的,有沒有孩子,我都無所謂。”
雨晴嘴上不說,心裏反駁:你當然無所謂了,手上抱著外孫子,哪還在乎我有沒有孩子呢!
不過雨晴對婆婆的不滿,在見到自己媽媽之後,統統就消解了。人和人,就怕有比較。
鄭雨晴現在不大願意回家,一回去,許大雯就給她上課,塞給她各路民間偏方求子秘籍。搞得她精神格外緊張。這次她跟雨晴講,每天吃一對豬腰子,可以強腎健身。
鄭雨晴說:“方成沒毛病,用不著強腎。”
“是你吃!男保肝女補腎!女人的胎能坐穩,全靠著那口腎氣提著。那些腎氣沒勁的,彎個腰孩子都能掉出來。”又說,“早吃早好了,活活耽誤了幾年。”許大雯摸摸雨晴的頭發,“你腎是不好,頭發沒光澤。”
除了這些,許大雯還發布各種生子消息。她媽說的每條消息,在鄭雨晴看來,都是在給她頒發生子詔:老同學中誰去美國給兒子帶孩子,當研究孫了。誰家姑娘上個月結婚這個月就測出懷孕,誰的兒子要生雙胞胎……
“錢惠玲前天上家來發喜蛋,闊氣啊,每家每戶二十個紅蛋!他家大頭當爹了,說連著你爸爸也跟著普調一級,當爺爺了。可把你爸爸高興得啊,跟自己得個孫子似的。老鄭,是不是啊?”
鄭守富:“你說話別夾槍帶棒,同事家裏添丁進口,我總不能哭喪著臉吧……”
“那是一般同事嗎?她怎麼第一站就上咱家來啊?看你一臉的笑跟蘸了蜜似的甜,回頭我倒要瞧瞧,錢家那個孫子是不是隨你,沒頭發。”
“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沒根據的話有意思嗎?”
“咦,說說怎麼了,說說能把沒的說成有的嗎?我偏說!”
許大雯和鄭守富吵完之後,最後總要對雨晴加上一句:“看看人家,懷胎生孩子跟吃蜜蘸糖似的,手到擒來。你怎麼就這樣難呢?方成那麼好的狀元基因,你得給人家傳下來啊!”
鄭雨晴有點心灰意冷。
為了懷上孩子,從來不吃動物內髒的她決定試試清水燉豬腰。不是說偏方能治大病嗎?結果雨晴還沒吃先吐一回。那滿室的豬尿臊味,不比小顧的地溝油好聞。
也是盼子心切,雨晴吐完之後,擦擦嘴,一閉眼心一橫,不過是豬腰嘛,我連永剛老婆那碗麵不也吃過?
在鄭雨晴艱苦卓絕的努力下,終於驗孕棒上顯出兩道淺淺的杠杠!全家人歡欣鼓舞,方成媽知道好消息,忙不迭放下外孫子,洗淨雙手給觀音娘娘上香:“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謝謝觀音菩薩保佑,老呂家這下有後了……”
然而好景不長,一個月之後,雨晴發現自己隱隱出血,擔心是流產先兆,方成趕緊帶著她去了醫院。醫生檢查後當頭一棒:“什麼流產,你根本沒懷上。這是假孕,你想孩子心裏坐下病啦。”
這次假孕讓雨晴隆隆烈烈的求子活動偃旗息鼓,步不跑了,豬腰也不吃了,各種迷信活動自動消失,晚上窩在沙發裏她一動不想動,意興闌珊。人家產後抑鬱,鄭雨晴,孕前就抑鬱了。
同事都不太敢跟她說話,看她麵色寡淡地天天趴桌子上,一言不發,時而懨懨地看著窗外,跟她說話都有一搭沒一搭的。旁人要這工作態度,劉素英早上去一頓批了,但對鄭雨晴不能。因為她不是不會懷孩子,她是在工作中,把孩子弄掉的,全社上下,都欠她一個娃。
可懷孕這事吧,誰都幫不了她。
周末,呂方成推出自行車,衝趴床上不吃不喝的鄭雨晴說:“走,我帶你去學校轉轉。”
鄭雨晴懨懨地,抬眼看看他:“幹嗎?”
“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鄭雨晴又斜眼看看呂方成:“什麼日子?”
呂方成一把把鄭雨晴從床上揪起來,任她不情不願,不高不興,身體扭成麻花。
呂方成把自行車停女生宿舍外頭,拉著鄭雨晴的手,滿校園溜達,問鄭雨晴:“你記得吧,我們那次在這個小亭子?”
呂方成再問:“你記得那次,我們在這個放映廳?”
呂方成又問:“你記得不,我們在四百米操場後頭……”鄭雨晴頭皮都麻了:“別說了別說了,一腳屎!”
鄭雨晴的情感和嗅覺,突然就回到了十八九歲的青春時代。
鄭雨晴趴在呂方成膝蓋上,聽他輕輕讀詩:“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飛去了。”
鄭雨晴忍不住和:“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麼可唱,隻歎息一聲,飛落在那裏。”
草地上,夕陽西下,霞光一片,將雨晴臉龐映得緋紅。
天黑了。呂方成拉著雨晴七拐八繞來到學校體育館,摸黑進了器材室裏。一進門就將鄭雨晴抵到牆壁上,像當年那個青澀又衝動的少年一樣,熱烈地親吻她:“雨晴,你記得嗎……”他呼吸急促,二話不說撩起她的裙子。
雨晴忽然想起,今天是她和方成金風玉露初試雲雨的紀念日。九年前的今天,也是這裏,也是這個時間。
九年!
鄭雨晴這次真的懷孕了!醫院化驗室門口,拿著那張化驗單,對著上麵敲的兩個字—陽性,看了又看。她喜淚落下。
呂方成恰好發來短信:?
鄭雨晴立即回了一個:!
對著醫院的化驗單還不放心,小兩口又在家裏用驗孕棒試了幾次,次次都是兩道杠!
呂方成嘖嘖稱讚:“你看看,狀元的孩子不一般,上來就是中隊長!”
鄭雨晴說:“這是我孩子發給我的保護符,我得貼床頭一張,告誡你,男色勿近。”
鄭雨晴如願以償穿上早就準備好的孕婦裙和防輻射背心。行走坐立一舉一動,緩慢誇張,如懷胎八月。劉素英上下打量,意外又欣喜:“喲,我的媽呀!你!”
鄭雨晴驕傲地小幅度點頭:“打今天起,我宣布我的護蛋計劃正式啟動!”
總編室主任馬上退休。表麵上看不過是少了一個主任,但遇上這種情況,報社會對中層幹部來一次大挪窩。總在一個口子工作,不免有倦怠感,也會因為人頭混得太熟,利用職務之便謀點個人私利。但老傅這次不準備大動,隻將劉素英調到總編室當主任,讓鄭雨晴來接劉素英的班,當新聞部的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