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蛋”計劃(3 / 3)

報社向來不乏快嘴,啥消息都瞞不了五分鍾,老傅要提拔兩員女將的消息,很快傳開。啥議論都有:有人說劉素英和鄭雨晴算是實至名歸,能力與職位必須匹配;也有人說老傅咋一點不避諱,兩個全是女同誌,不免讓人產生點聯想。

鄭守富很開心,他覺得自己受益最大,一個是自己帶出來的徒弟,一個是自己家的親閨女,手心手背全是肉,嫡係部隊這下全都上去了。得到消息的鄭守富走路都哼著小調,背著手,將黑公文包拍在身後,輕快地打著節奏,渾身上下透著喜氣。

鄭雨晴在老傅辦公室聽到任命的消息,竟麵無喜色。

老傅說:“看不出你小鄭,這樣穩當,喜怒不形於色啊!我的眼睛還是很準的,我這位子,以後肯定是你坐啊!”

鄭雨晴很苦惱:“我不坐。”

老傅愕然:“怎麼啦?”

“老傅,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不是當部主任的事兒,是請假的事。我要請保胎假。”

老傅震得半天沒回過神來:“啊?你真懷孕了啊?”

鄭雨晴撲哧一聲,又氣又笑:“你什麼意思啊?社裏上下是個女的都懷孕了,怎麼我就不能懷啊?”

不怪老傅這種反應,鄭雨晴都雷聲大雨點小好幾年了。

鄭雨晴說:“部主任,你另找人。我錯一錯二,絕不能錯三。現在我重中之重,就是生娃。明兒起,我不來上班了。”

鄭雨晴轉身走了。

老傅在她身後“哎!哎!”了幾聲,都沒留住鄭雨晴的腳步。

老傅忍不住歎氣:“這孩子!最大的問題是,她永遠不按正常軌跡走。”

劉素英非常理解:“去吧去吧!多大的官都換不來一個胖娃娃。”

鄭雨晴手摸著肚子:“我覺得吧,當記者不如當媽有成就感。我當記者,一年一個大獎。想當個媽,這一通折騰,多少年!我呀,先把媽當瓷實了,等老娘生完娃再回來,又是一條好漢!”

鄭雨晴說的這是理想國境界。基本上,女人一懷孕,跟事業就不沾啥邊兒了。懷胎十個月,哺乳六個月,小蹦豆子兩三年,說有去無回誇張了點,但從孩子落地一直到上幼兒園,當媽的就圍著奶瓶鍋台轉吧。

劉素英告訴她:“事業這種東西,是留給女絕戶的。你看世界領導人一出來,男的都是攜一個老婆帶倆孩子,還跟一條狗,那是成功男人形象。你再看看成功女人,賴斯、吳儀、樸瑾惠,你見過幾個女領導領著丈夫帶著孩子還拖著狗的?”

鄭雨晴不寒而栗:“我以後還是老實在家帶娃算了,事業,不要了!以後就指著我們家方成了!”

鄭雨晴前頭剛放棄事業,轉身就後悔了。因為張國輝從攝影部換崗到新聞部當主任,成了鄭雨晴的頂頭上司。一想到那張雀斑臉,黃黑齙牙,滿身煙味兒加三角斜眼現在天天管著自己,鄭雨晴就咽不下這口氣。

張國輝上來第一件事,就是收拾鄭雨晴。

鄭雨晴夜裏孕吐,折騰得死去活來,天亮剛睡沒多久,部門電話就到了:“主任讓你來開會。”

鄭雨晴:“我請保胎假了。”

電話裏聲音有些畏懼又有些猶豫:“部門沒批。”

鄭雨晴噌地熱血就湧頭了。她又開始吸氣吐氣調息大法,盡量不讓聲音顫抖地回一句:“批不批的,我就歇了,扣工資好了。”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張國輝惡心得讓鄭雨晴能立刻犯孕吐的聲音:“雨晴啊,這可不是扣工資的問題,翻遍《勞動法》,沒保胎假一說啊!我們部門現在實行新政,開始考勤,有規章,10次缺勤就開除。你點個卯,愛去哪去哪,但早晚,你得到啊!這,我已經很照顧你了啊!今天早上,算第一次缺勤。”

如果不是有孕在身,鄭雨晴可以做到直接揣著錘子去敲那個死不要臉的頭。媽的,等老娘平安把娃生下來,我要你死!

鄭雨晴趿上布鞋,頂著一張跟張國輝一樣的雀斑蠟黃臉,往單位奔。

冬天,辦公室裏供暖,外頭冰天雪地。以張國輝為首的煙槍們,足不出戶,公然在辦公室裏吞雲吐霧。鄭雨晴前腳把窗戶打開,後腳張國輝就關上。

鄭雨晴懶得搭理他,就坐在窗邊繼續開。

辦公室裏其他人受不了了,跟鄭雨晴說:“雨晴同誌啊,北風那個吹,雪花也快飄了,老這麼開窗,我們還能忍,你肚子裏的孩子,會凍病的呀!”

鄭雨晴說:“屋裏煙味太大,我受不了。”

有些男同事不好意思打個哈哈趕緊把煙掐了。可張國輝故意把煙往鄭雨晴的方向吹,眯縫著眼,一臉邪邪地挑釁:“大家都是做新聞的,蘇丹紅你們做過吧?毒奶粉你們做過吧?地溝油,小鄭,這個是你自己做的吧?生活環境都這樣惡劣了,處處是毒藥,室內空氣太幹淨反而不好,反差太大容易生病。我呀,我這是犧牲我自己的健康,給孩子提前放放毒,相當於打預防針,孩子一落地,頓時有久違的親切感!吃嗎嗎香,連奶裏,都是一股熟悉的叔叔的香煙味道!哈哈哈哈!”

對這種把無恥當有趣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避。鄭雨晴二話不說,自己拎著電腦站在走廊的窗台邊幹活。大冬天的穿堂風,又吹得她手腳冰冷鼻涕直淌。

待到雨晴懷孕五個月,身體越發臃腫,上公交車成了她的心病,好像是撞運氣。運氣好點,一上車就有人給她讓座—大多都是為人母的女人;運氣不好就要命了,她擠在人堆裏,被人推來搡去,手都不夠用了,又要護著肚子,又要抓吊環,還得護著自己的包包,幾次都差點摔倒。前後左右的小青年,對著她這位大齡孕婦熟視無睹。司機連著開幾遍小廣播:請給需要的人讓個座。根本沒人起身,甚至還有人冷漠地說:“你上一天班我也上一天班,哪個不想坐下歇歇!”“就是啊,一塊錢還想多舒服?想舒服你坐私家車嘛!”

鄭雨晴經常好奇,在動物世界裏,一頭懷孕的母獅子或者母狼,是怎麼生存下來的?人的世界與動物世界相比,哪個更殘酷?

雨晴這天下車,鞋子給踩掉了,站在路邊,踢踏著,想蹲下去提鞋,可是包啊圍巾啊,背帶褲帶子啊,輪番往下掉,肚子也大了,沒那麼靈巧,正自己懊惱著呢,被從後麵趕過來接她的呂方成看見了。

呂方成不聲不響蹲下去,給雨晴把鞋跟拔上,把鞋襻係好,攙扶著鄭雨晴往家走。方成的手裏,是倆素菜包子。鄭雨晴跟餓狼一樣,接過包子就往嘴巴裏塞。剛吃完,又吐一地。

第二天鄭雨晴下班,報社門口停了一輛嶄新的沒上牌的豐田花冠。車門一開,下來翩翩公子呂方成。

鄭雨晴狐疑地看著呂方成。

呂方成做個請的手勢,給鄭雨晴接過包,拉開車門。

鄭雨晴坐車上問:“哪來的車?高飛的?”

“咱家的。我剛買的。”

“多少錢?”

“十萬出頭。”

鄭雨晴一把捂住嘴:“你瘋啦方成,十幾大萬一筆花掉!咱以後不過日子啦!”

呂方成說:“能掙會花才是經濟的良性循環。放那裏光看不花,那不叫錢,叫紙!再說了,你是我媳婦,給你花我願意。以後我天天接送你上下班。咱孩子,不能受擠車的罪。”

鄭雨晴感動地說:“我覺得,買個小QQ什麼的足夠了……”

呂方成裝成生氣的樣子:“小QQ?你打我的臉啊?你是我花十萬塊買來的老婆啊!這樣的老婆能坐QQ嗎?!你等著,不出三年,花冠給你換成淩誌!”

從此呂方成一天四趟接送雨晴上下班。那時報社裏有私家車的人還不多,呂方成這個舉動,實在給雨晴長臉,在家裏見到鄭守富,雨晴的頭又一次抬得高高的,揚眉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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