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佳人鴻門宴(1 / 3)

清晨,鄭雨晴從夢中驚醒,她一下子坐起來,撫著胸口自言自語:“天哪,我是,都市傳媒集團的代總經理和《都市報》代社長!我有500號人要養活!太可怕了!”她鎮定了一會兒,伸手拍拍身邊的女兒:“萌萌!快起來!要遲到了!”

早飯之後,鄭雨晴拿兩個頭盔,一家三口說說笑笑走出樓道門。報社司機小唐早早恭候在樓道外,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說:“鄭總經理,我來接您上班!”

雨晴一愣,她看看方成。方成從她手裏拿走頭盔,下巴往小轎車的方向一努,低聲叮囑:“孩子我來送。你頭一天上任,別急著做決策。”

鄭雨晴點頭:“你騎車送啊,那裏不好開車的,太擠!”說罷就徑自去拉副駕駛的門,眼睛的餘光看到小唐在後車門那裏恭敬等候自己,便有點不大好意思,“我這還是坐私家車的習慣。”

車子駛出大院,收音機傳來本地新聞:“原都市傳媒集團四名領導因涉嫌貪汙,日前被雙規……”鄭雨晴聽了心亂,趕緊讓小唐把收音機關了。

小唐順從地關了:“鄭總……”

鄭雨晴糾正他:“我是代的。”

小唐停頓一下:“鄭代總經理……哎呀,這多別扭啊!你們領導就別為難下屬了。幹脆我叫您鄭社長吧!鄭社,您別客氣。”然後問她,今後早上幾點去社裏,要不要帶早餐,要不要回來再送一趟孩子。

鄭雨晴笑著說自己沒什麼特別要求,就還是老時間,跟吳總一樣。

小唐的回答把鄭雨晴嚇一跳,吳總每天早上五點半就到社裏了。鄭雨晴想到去年的一次事故,頭版頭條把領導人名字打錯好像因為吳春城早到發現,及時把大部分報紙都追回來,所以影響沒擴散。

鄭雨晴有點意外,那個吳春城也不是光拿錢不幹事,至少他對《都市報》的版樣還是很上心的。她又問吳總每天晚上幾點回家,小唐回答,沒一定,有時應酬完了還回社裏一眼。萬一事情多,他就不回家了。

鄭雨晴傻了,腦子裏盤算家裏的一堆事情,方成那麼忙,婆婆指望不上,菜誰買,飯誰燒,萌萌誰去接……

她被一陣口號聲喚回神,車已經開到傳媒集團,但大門被一群人堵上。有人舉著喇叭衝著大樓高喊:“欠我工資!良心何在!立即複工!還我血汗!”

他們和保安互相推搡。一方要進去,一方堅決攔阻。

小唐回頭請示:“鄭社,您看……?”鄭雨晴急忙說:“咱們走後門兒,走後門兒!”

報社大樓過道裏,秘書陳思雲指引著鄭雨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就是從前吳春城那間。門上新換上的門牌寫著自己的名字。走廊地上扔著老門牌,還沒來得及收拾走。鄭雨晴發現自己在副刊部養的那些花花草草,已經被搬上樓,一盆一盆,安放得妥妥帖帖,朝陽下每一株綠植都閃動著新鮮的水珠。她衝陳思雲笑了:“你們動作很快啊!連我的花都給我搬上來了!”

陳思雲卻抱歉道,時間太緊張,辦公家具都沒來得及換,連自己和小唐都是吳總的老人。她讓鄭雨晴先對付著用幾天,回頭都換新的:“您再查查有什麼遺漏沒。應該沒有了,連碎紙片我都給您包在信封裏帶上來了。”

鄭雨晴擺擺手:“思雲謝謝你啊!你和小唐,都挺好!家具也不用換新的。還有,以後你真要叫官職呢,你就叫我鄭社好了。”

陳思雲乖巧地改口:“知道了鄭社。剛才市裏來電話,說要來集團宣布任命,讓您召開全員大會。”

鄭雨晴愣愣怔怔:“這個能不能緩兩天啊?我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呢。”

陳思雲輕聲說:“鄭社,那我給您安排到下周吧。我在外間辦公,您有事就叫我。”

鄭雨晴在辦公桌前坐下,茶杯放在她的左手邊,一端杯子,發現茶已經泡好,喝了一口,正是適口的溫度。她的右手邊是一摞當天的報紙,報紙最上方是任命自己的紅頭文件:組織部門的工作效率真是很快的。麵前的電腦已經被打開,正是新華社每日電訊的窗口。

她問陳思雲:“門外的農民工是來投訴包工頭的嗎?”

陳思雲歎口氣:“是找你要錢的。”

鄭雨晴還在錯愕中,突然樓梯間傳來嘈雜的聲音:“找你們社長!”“叫你們老總出來說話!”

保安攔不住,人家都帶著家夥的。看這些人好勇鬥狠的樣子,估計誰都不想惹一身腥,然後,他們就直衝到鄭雨晴麵前。

有個漢子長得跟話劇《雷雨》中那個工人階級代表魯大海一樣英氣逼人,手都指到鄭雨晴鼻尖上:“大家辛苦打工不容易,家裏老人孩子都等著這錢養活呢,你趕緊把工資發給我們,我們拿了錢好另外找活去。”

鄭雨晴眼睛都要鬥一處了,她退後一步問:“我剛上任,今天第一天。大家說的情況我一點都不了解,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給你們一個答複。”

“魯大海”粗暴地說:“不要答複要錢!”

鄭雨晴再眨眼:“什麼錢?!”

“魯大海”有些不耐煩了:“你裝什麼裝?你們蓋大樓,蓋一半停工了,那是你們的問題,錢總要結清吧?”

眾人幫腔:“再不給,我們就上法院告你們去!”“對,我們還要去省政府市政府堵路攔大門!上網發微博!”

鄭雨晴:“師傅們別著急,既然都知法守法,應該和用工單位簽合同了吧。勞動合同帶來了嗎?給我看看吧。”

代表遞上合同。鄭雨晴翻看,發現這些民工是跟團結村簽訂的用工合同。民工們一下傻眼了,麵麵相覷。其中一人橫勁上來:“我不管啥合同,我就知道蓋的是你們的樓!你不給錢誰給?!”

鄭雨晴說:“兄弟們都來了,中午你們先在食堂吃個飯。我跟其他領導商量一下給你們回話。”待民工們退出辦公室,她給食堂經理打電話,讓他多煮些飯,菜好不好沒關係,飯一定讓民工們吃飽。

誰知道食堂經理也找她要錢。我已經往裏麵貼幾個月的錢了!請鄭總先把欠賬結了。鄭雨晴這才發現,她作為一個報社一把手,連個廚子都不鳥她。

財務錢總監進來了,一手拿著財務報表,一手拿著票據。鄭雨晴一看是財務總監,趕緊招呼:“我正找你!”

錢總監:“找我有事?”

鄭雨晴:“我要三張表。”

錢總監問:“哪三張?”

鄭雨晴頓時愣住。她想起呂方成曾經說過“領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看表’”,低頭看著手表—不對,不是手表,是啥來著……她咬牙回想呂方成曾經交代的“表”:“利潤表……還有那啥……”又拿出手機看看老公短信,一個字一個字念,“資產負債表,利潤表還有現金流量表。”

錢總監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有些輕蔑又有些放心的微笑。這個微笑,被鄭雨晴敏感地捕捉到了。

錢總監攤開票據,一張一張抽給鄭雨晴看,請她過目簽字。各種費用,多如牛毛,都是支出。最後一張,錢總監說:“這是在建大樓的財務報表。”又補充,“還忘記彙報一項開支,國慶中秋和重陽節的過節費。”

鄭雨晴拿著筆問:“那我們賬上還有多少錢?”得知還有70萬,她略感輕鬆:“那不算少啊!你先把民工的錢給結了吧!”

錢總監卻說:“鄭總你有所不知,眼下急著要付的錢,有600多萬。光人員工資就要開走100多萬。”

鄭雨晴定定神,覺得那批民工漢子是目前最危險的因素,便讓錢總監立即把食堂欠賬結掉,讓他趕緊開夥做飯。

錢總監記下這條,又問:“那過節費和工資獎金呢?”

鄭雨晴想到去海南前自己還抱怨,上月獎金一直拖著沒發,萬沒想到,這個窟窿最後要自己想辦法來填。

錢總監在她耳邊提醒,這月工資如果再不按時,可能人心浮動,新媒體已經半公開在挖人了。

鄭雨晴抓抓頭:“離發工資的日子還有兩天嘛,你先安撫大家,肯定不會拖欠的。我鄭雨晴也指著這點錢養家哩!”她翻翻票據:“醫藥費怎麼這麼多啊!一年這塊兒走掉多少錢?先盡老同誌們報銷吧。”

錢總監回答,一年裏醫藥費兩三百萬總是有的。

鄭雨晴邊歎息邊嘩嘩嘩簽上名,簽完了,拿著筆等著錢總監:“還有吧?”

錢總監收拾單據:“沒啦。”

原來,隻有出的沒有進的。鄭雨晴奇怪,廣告不是整版整版發嗎,錢呢?

錢總監小聲說:“這事您得問張主任,嗯,好些廣告欠款都還沒收回來呢。”猶豫了一下錢總監接著說:“鄭總,咱們集團裏,四報一網一出版社一印刷廠,其實賺錢的隻有這一張《都市報》!而且,《都市報》的效益也在迅速下滑。”

鄭雨晴驚恐萬狀:“那咱們集團,上上下下500多張嘴,合著全指一張報紙吃飯啊?”

錢總監:“一條腿走路。”

鄭雨晴脫口而出:“我的個娘哎,就這條腿,也不穩當啊!”全身的冷汗唰唰直淌。

錢總監出了門,鄭雨晴翻了翻那三個表,真是,它不認得自己,自己也不認得它。心情煩躁著把報表扔一邊,突然發現一個老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辦公室,貼著牆壁站著像個影子。看到鄭雨晴注意到她,便湊到桌子前,哆嗦著從布口袋裏往外掏東西:一卷醫藥發票,幾本髒兮兮的病曆,還有厚厚一遝打印好的書稿。“保羅媽媽,您怎麼來了?”鄭雨晴認出老人,“保羅最近怎樣了?”

李保羅的媽輕聲說:“拖著,醫生說也沒有多少時日……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報社最近有困難,我們保羅的藥費就再緩兩天吧。”

鄭雨晴喉頭發緊。

李保羅的媽很感激報社:“兒子生病這些年,報社沒有虧待過他。躺在醫院裏,幾年都沒給報社幹過活,報社不僅開工資,醫藥費從來不用我操心,我們也該知足。”—老人不知道,好多事情,是鄭雨晴替報社扛著。

“雨晴—鄭總,有一件事情我想求求你,能不能幫助保羅把這本書印出來?”

鄭雨晴糾正老人:“您還叫我雨晴!”

“雨晴你和保羅是一同進報社的,你知道保羅,出本攝影集是他的夢想。剛生病的時候,他還寫寫畫畫,後來自己眼睛不行了,他就口述,請朋友代筆。這些就是他的書稿。不知道能不能出出來?這事我除了你也沒別人商量了。”

鄭雨晴接過一看,是那本《逃難記》。

鄭雨晴覺得喉嚨酸酸的硬硬的,一時說不出話來。李媽媽見鄭雨晴沒吭聲,以為她不答應自己的要求,便哽咽地求她:“雨晴啊,你現在是領導了,我求求你,能不能讓我家保羅活著的時候,看到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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