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市長夫人要見自己!夫人客氣地寒暄讓座:“哎呀,鄭社長,沒想到你這麼年輕!不過也隻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才能把報紙辦得這樣有朝氣,股股活力撲麵而來啊!”
鄭雨晴立刻笑逐顏開地恭維:“哎呀,市長大人真是有眼光啊,沒想到您長得這麼好看!”
市長夫人笑得咯咯咯的。她不像小說裏描寫的那種官夫人一副專橫跋扈的模樣,反倒像大學裏的教授一般溫文爾雅。
夫人說:“哎,我剛才還跟盧市長彙報說,《都市報》辦得好啊!尤其這期增刊,講保健品市場的,你真是拯救我們這些兒女於水火之中啊!”她攤開手中的保健特刊,上麵畫著紅一道藍一道,圈圈點點一大堆:“你看看,我特地號召我們家老人集體學習你的報紙,老頭老太們啊,可執拗了,任我們說破嘴皮子,不聽啊,這下好了,看報紙,就受教育了。一下都老實了。我就嚇唬他們:‘黨叫你們不要上當!你們都是老黨員了!’他們都在家向黨寫檢查呢!”
鄭雨晴哈哈大笑:“真的嗎?我們報紙還有這作用?”
市長夫人搖頭歎氣又笑:“老頭老太買這些東西跟不要錢一樣!大到電椅子,小到淨水器,堆得家裏角角落落全都是!我和老盧也是工薪階層,咱到現在還沒被抓起來,說明真沒啥家底……”
盧市長敲桌子:“哎!哎!跑偏了!”夫人看了一眼盧市長,笑著捂嘴:“要說還是鄭社長有辦法,幾篇文章就起到了大作用。比你這個市長說話管用!”
盧市長:“《都市報》這個特刊做得好!觀點正確,立場堅定!很多家庭都得謝謝鄭社長!”
鄭雨晴搖手:“領導,您千萬別說感謝!我們隻是做了新聞人的分內工作。不過,現在社會,騙局都是為老人設計的,防不勝防,揭露一個又會再來一個。”
市長夫人:“就是啊!去郵局取個錢,人家推銷金融產品;去銀行存個款,又碰到賣理財的,都不敢叫老人單獨出門。”
鄭雨晴大笑:“在家也不安全啊!電話詐騙,上門賣保健品……”
盧市長:“慚愧啊!我這一市之長也不能免受其害啊!看來看去,好像隻有廣場舞這塊淨地了!雖然有點擾民,可是老年人在裏麵還是安全的!你們報社應該呼籲呼籲,把全市老年人都發動起來,去跳廣場舞!既找到精神寄托,又鍛煉了身體!保健品也不用買了。”
鄭雨晴頻頻點頭。
盧市長突然想起個事來:“哎,小鄭,你馬上試用期到了,就要選舉了,你這剛上馬,班子、人心也不太穩定,要不要我們提前去做點工作?”
鄭雨晴想了想,站起來說:“領導,我覺得不用。我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盧市長有些擔心:“萬一……”
鄭雨晴肯定地答:“沒有萬一。”然後朝夫人撒嬌,“領導都用我了,還不相信我,不如大姐有眼光。”
出了市政府大樓的門,鄭雨晴就打粟主任的電話。粟主任在電話裏放連珠炮似的保證,保健特刊第二期,今天晚上肯定能正常發排。
鄭雨晴趕緊叫停:“這期特刊不能出了。一會兒我跟你麵談詳情。”
粟主任聽了鄭雨晴的詳情,臉上頓時不好看了:“鄭社,我記得您說過讓我們隻管挖線索寫好稿。寫不出怪我,用不上怪您。可是現在又……這對記者沒法交代啊!這以後我還怎麼開展工作?”
鄭雨晴抱歉地表示,稿件雖然出不來,可是工作量照常計算,不會讓大家白白幹活的。
粟主任:“您也是一線記者出身,知道記者最看重的是什麼。是!我們是看重錢,養家糊口一點都不能少!但大家是文人,除了向五鬥米折腰,我們還是有精神追求的!當記者的,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那種成就感是錢能代替的嗎?!您自己恐怕也有感受吧?”
鄭雨晴的腦海裏,突然就閃回當年。醫院販毒的稿子被吳春城槍斃,自己也跟如今的粟海峰一樣憤懣。她心裏不由得慚愧,我鄭雨晴難道真的比吳春城有格調?
鄭雨晴向小粟道歉:“大家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但這期特刊如果出來,不是把盧市長臉打得PiaPia的嗎?太不把領導當個人物了。”
“那您,到底是給老百姓辦報呢,還是給盧市長一個人辦報?您決定,報社是您做主,我都聽您的。”粟主任把筆往桌上一扔,椅子一轉,自己去看電腦,再不理鄭雨晴了。
鄭雨晴這麼被晾在一邊,突然就笑了,走到粟主任身後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可覺得,咱老報社的風氣又回來了?公然頂嘴,不把社長當人物,領導講話都是放屁……”
粟主任撲哧笑了,不太好意思,也不接鄭雨晴的下茬。
鄭雨晴感慨地說:“《都市報》的基因啊……哎,小粟,還是你真不把我放眼裏,覺得我扛不起這攤子事給我難堪?”
小粟嚇得直擺手,趕緊站起來:“哎呀鄭社,你這樣講就不好玩了。說真的,我真心覺得,你上來以後走的路子,都是對的。民心所向。我們敢跟你頂嘴,也是因為,你是真把新聞當新聞在做。否則,我還在這裏跟你爭這個子醜寅卯作甚?”
鄭雨晴臉一下沉靜下來:“你給我兩天時間,容我把特刊的事情再考慮考慮。”
江部長突然造訪《都市報》。鄭雨晴他們正在商量選題,感到有點措手不及。江部長問:“來看看你們。沒影響你們的工作吧?”
“熱烈歡迎領導蒞臨視察工作!”鄭雨晴帶領大家鼓掌,並且請部長做重要指示。
江部長這次沒說啥官話套話,主要表揚了《都市報》這段時間的報道,領導看了相當滿意,又誇鄭雨晴領導有方。
鄭雨晴有點不理解,就這些話,用得著江部長特意跑來一趟嗎?
聽到江部長在問爆炸案特刊的事,鄭雨晴便放下疑問,詳細跟領導彙報特刊出版的事,並且隆重推出粟海峰:“新聞部主任,粟海峰。這兩次攻堅戰都是他帶著手下衝鋒在前,功勞是他的,不是我。”
江部長立即表揚小粟:“小粟主任很年輕啊!有為青年!”
粟主任很意外也很興奮,沒想到鄭雨晴竟然把所有的光芒引到他的頭上。
呂方成忙了半天,終於有閑工夫給自己泡杯茶。他鬆開領帶,喘了口氣,剛端茶杯就有人推門進來,口氣很慌亂:“呂副主任,稽查辦的人來了!抽查我們櫃台服務,說不合規範!要扣咱們營業部的分!”
呂方成問:“啊?!他們人呢?”
“都在會議室裏等你彙報工作呢!”
“那徐主任呢?”
來人說:“她不在,一早就去省行開會去了。”
好巧不巧,稽查辦抽查的監控錄像正好是爆炸案發生那天的。營業廳裏一片驚慌失措,呂方成指著錄像:“再往下看再往下看!”秩序很快恢複正常。
呂方成鬆了口氣:“我跟領導們彙報一下,那天是特殊情況。就是那個煤氣爆炸案!《都市報》那天還出了特刊……”
稽查辦帶隊的是王主任,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女人,一臉更年期綜合征的別扭樣子,公事公辦絕不通融。其實傳聞她與徐文君早幾年就結下梁子,互相明爭暗鬥拳打腳踢。她絲毫不給商量的餘地:“營業部規範管理提高內控的16項規定你們學習落實了沒有?徐文君呢,讓她解釋一下。她怎麼不過來,上哪去了?”
呂方成小心翼翼地彙報:“徐主任去省行彙報工作了。”
老女人板著臉,睨眼看看呂方成:“哦!你就是傳說中的狀元小呂吧?”
呂方成趕緊擺手:“老呂,都老呂了。不提當年勇。”
死期到了的老太婆出現在錄像上,她看到呂方成,一拍大腿,抓住不放。呂方成親親熱熱地拉著老太婆的手去櫃台。稽查辦的老女人突然按下暫停鍵:“呂副主任,你對這個客戶的服務不規範啊,既沒有問您好,也沒有說請問。我們行規定的規範化流程怎麼在你們這個營業部,就執行不下去呢?!”
呂方成討好地笑:“領導,這位老人家是特殊情況……”
老女人板臉:“我跑遍全市各個網點,就你們家特殊情況多!”她點點呂方成,又指著旁邊的幾個小年輕:“工作時間連領帶都鬆開了。這像什麼樣子?合乎禮儀規範嗎?”
呂方成暗暗叫苦:“尼瑪這真叫死期到了……”
老女人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布:“你們營業部操作嚴重違規,扣分。”
呂方成嚇壞了,扣分,那徐跳奶不把自己的皮扒了?她正在要提沒提的關頭,呂方成哪敢壞她的事啊!呂方成趕緊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期望領導處罰自己不要扣營業部的分。
老女人說:“見微知著。從你們營業部領導的身上,我就能夠看出整個營業部的素質水平有多麼地低下!”
呂方成一聽,完蛋了,這明顯是針對徐文君的。恰在這個當口,徐文君的電話到了。徐文君已經洞察一切:“稽查辦的那個老女人在我們這兒吧?她找我們茬了吧?”
呂方成跑到外頭接電話,窗口的風呼呼吹,可他的汗卻直冒:“領導,我發現你千裏之外運籌帷幄啊!這發生個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徐文君:“別廢話。我跟你講,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我回去隻能叫她更討厭。我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不能得罪人。營業部今年的先進,絕對不能丟。這也事關你的仕途。今晚,你把她擺平!”
呂方成急了:“她是有備而來,哪能那麼容易擺平?她把我們監控都扣下了。”
“要不惜一切代價!必要時,你隨時準備犧牲!”
“但她是針對你……”
“隻要哄她高興,你隨便糟蹋我,不要顧及我倆的情分。”
電話掛了。呂方成看看手機,徹底無語。我倆的情分?我跟你有毛情分啊?他趕緊給有情分的鄭雨晴發短信,讓她去接孩子。
鄭雨晴當官沒幾天,呂方成身為家屬已經有了經驗,逢上這種情況,他隻短信不電話,不給對方以推諉的機會,也避免了囉唆和吵架。文字的優勢是,比語言更清楚明白,還能留檔日後備查。
鄭雨晴有點傻眼,接孩子?下午還有個全社大會呢!好在陳思雲腦瓜靈光,她提示道,江部長今天臨時調研,報社的會議肯定得延後吧?鄭雨晴聽了,衝陳思雲一豎大拇指,收拾了包就往學校跑。
呂方成在營業部後麵的食堂招待稽查辦主任。
“王主任,自家食堂,家常口味,但這個師傅很厲害,您家鄉那個酒廠的主廚,燒一手地道家鄉菜,味道非常正宗!”
王主任看看小包間:“現在都在抓廉政,我們這樣的國企更要節約辦行。”
呂方成趕緊接話:“哎呀!王主任,我們真是非常支持國家的反腐,要是能一直堅持到我們退休,成為百年大計,真是造福我們員工啊!您知道,自從不吃宴請以後,我的啤酒肚都平了,營業部員工平均每個人掉10斤肉。這簡直是國家發福利啊!”一應員工趕緊點頭。
主任有些高興了,感覺自己遇到了稽查的好時代,任重道遠:“你們這個食堂,裝修得也不錯。”
呂方成大笑:“哪有什麼裝修!牆上的塗料是我們自己批發來的。下班以後,同事們當團隊建設,幹著活兒,聊著天,就把瑣事都幹了,感情還加深了。”
主任看著牆上貼滿了營業部團隊建設的照片,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
呂方成發現這個方向是對的,趕緊彙報:“您上座!坐的時候當心點啊!我怕椅子不穩。”
主任好奇:“怎麼會不穩?”
呂方成:“網上淘的二手貨!好多單位以前裝修超標,現在把辦公室隔小了,這些不錯的台子椅子就要處理,我就給盤來了,這一張桌子,這麼多把椅子,加一起才1500塊。不過質量嘛,您就不要挑了。”
主任立刻興奮了:“網上還有這些?”
呂方成趕緊掏出手機介紹:“就這個,就這個,找保姆的,找小時工的,租房的,拚車的,裝修的,淘舊貨的,啥都有,很方便。”
旁邊小夥子補充:“家裏煩人的大小事全在這裏解決。我們年輕人都用這個。”
呂方成白小夥子一眼:“我們大姐也是小年輕。”
小夥子順嘴就來:“那就是小姐。”
大姐臉一下就拉下來了。
呂方成:“你呀,你就是分不清高低貴賤。小姐那是我們徐主任,王主任,那是響當當頂天立地的大姐!”
王主任立刻就舒服了:“嗯,徐主任倒真像是小姐。徐小姐。”
菜開始上。呂方成變戲法一樣掏出一瓶白酒:“大姐,咱走一瓶?”
大姐:“這個不行。都說是工作餐了。”
廚子突然站出來,用家鄉話說:“這真是工作餐,這一桌標準,呂主任就按300塊給的。但這酒,是我見老鄉心裏激動,我自掏腰包的。大姐,我都多久沒見到親人了!你要是不喝,就是不認家裏人。您大主任,瞧不起我們這些鄉裏人。”說完嘁裏喀喳就給開瓶了。
呂方成佯勸:“大哥大哥,王主任,我們大姐,可是個正派人,現在廉政建設,她絕對不喝酒,你要體諒。心裏她是有你的。”
王主任撥開呂方成,走過來握住大廚的手:“哎呀,小老弟,你這就見外了。我這也多咱都沒見親人了,咱親不在酒上,在心裏。”
大廚二話不說,嘩嘩倒一杯,握手上:“大姐,這杯我敬你,你必須得喝,你喝完,我才能把憋心裏好幾年的意見提出來。說起來,俺也是你們行的客戶。喝完酒,俺才敢給領導提意見。”
呂方成作勢去搶酒杯:“哎!老李!你這就不厚道了,咱都是一個行的,哪能領導一來你就揭短呢?有話私下提,私下提。”
大姐一聽,腦子噌就來精神了,立刻端起大杯,咕嘟咕嘟一口幹:“我幹了,有話你隻管說,我給你撐腰,你不要怕他們。”
老李也趕緊喝了,喝完以後四下一張望;“酒壯人膽,那我就說了?”
王主任:“哥哥你大膽往前說!”
老李說:“我覺得吧,這個營業部,管理得一塌糊塗,領導你要是不來,你根本不能了解老百姓老儲戶的真實想法。”
王主任:“說具體!”
老李賊不兮兮地把酒又給大姐滿上:“您再喝一杯,我才能往下說。”
王主任又咕嘟咕嘟喝了。
老李端一杯給呂方成:“呂主任也得喝。你不喝,我不能講。”
呂方成趕緊推:“我酒精過敏。”
王主任笑了:“你不是酒精過敏,你是對提意見過敏。你是怕雙規。”
呂方成:“大姐,你這樣說,倒顯得我肚子裏有鬼了,我喝酒驅鬼。”呂方成咕嘟咕嘟下了一大杯。
然後老李就提意見了,他提的意見是:為啥銀行都講普通話?
“我覺得吧,你們特別假。進門都普通話,‘您好,您要辦理什麼業務?請您拿好銀行卡和身份證……’太虛偽!可真的是為老百姓服務?”
王主任:“那依你意思呢,該怎麼說才算服務百姓?”
“用本地話,土話!這聽著才親切,過癮,像俺們自己辦的銀行,不像是來誑我們錢的。”
王主任樂了:“這個創意好!來,那呂主任,你給大家試試!”
呂方成嚇得都蹲地上不敢站起來。
王主任興致起了:“站起來,站起來,不要裝,喝杯酒壯壯膽!”
呂方成再喝一大杯,紅著臉站起來,用標準的舉止和話術,開始本地話表演:“可吃了?吃的甚個?吃包子還是喝稀飯?吃飽了存不?”
全場笑趴,大姐笑得直不起身。
酒喝到最後,大家站一排,包括王主任,全部一副喝高的樣子,站一起表演用方言辦理業務。
而清醒的老李從大姐包裏把錄像的U盤給掏走。
晚飯之後,鄭雨晴一邊刷碗一邊招呼萌萌:“今晚你先洗澡後寫作業,趁媽媽走以前給你搓搓背。”
所有家務事都忙完了,可還不見呂方成的人影。鄭雨晴急著去報社簽版樣,便打他手機,沒人接,卻聽到門外走廊上手機鈴響。呂方成正拿著鑰匙捅門鎖對不準鎖眼兒。
鄭雨晴開了門,呂方成呼啦啦如山一樣壓到鄭雨晴身上。鄭雨晴倒退著讓呂方成進門,他步履踉蹌紅頭紫臉,盯著鄭雨晴認真看了半天,最後拿手拍拍她的臉,大著舌頭道:“後背癢癢……麻煩夫人給呂行長撓一撓!”
鄭雨晴避讓他噴出的酒氣:“真是喝大了!還呂行長呢!不能喝就別喝,看你起這一身的疹子!”
呂方成剛想回答,突然嗷一聲,張嘴噴鄭雨晴一身嘔吐物。鄭雨晴臉都來不及擦跟萌萌喊:“你趕緊進屋,拿媽媽手機給劉姨打電話,讓她替我簽版去!”
鄭雨晴像拖麻袋一樣,一點點把呂方成拖進廁所。呂方成抱著馬桶打呼嚕,一張嘴,又吐一口。鄭雨晴喊:“不許站起來!就在那兒睡。”
熏天的酒氣裏,鄭雨晴蹲廁所地上給呂方成擦洗換衣,自己一頭濕漉漉,隻穿件長袖襯衣。然後她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打理幹淨的呂方成拖進書房,剛把他扶到地鋪上躺下,鄭雨晴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發悶,緊接著心髒嗵嗵嗵一路狂跳!虛汗直冒,渾身無力,蹲在地上略略幾分鍾,鄭雨晴支撐著摸到小藥箱,翻到速效救心丸往嘴裏扔了幾粒。
趴床上緩了半天,鄭雨晴才回過勁來。剛才這是怎麼了?是早搏還是心動過速?她想起幾年前采訪過一個中醫,他說人如果太過辛苦勞累,就會有血不養心的症狀。也許,這就叫血不養心吧。
這一夜呂方成吐了三四次,鄭雨晴忍著惡心給他收拾殘局。等他真正睡踏實了,她反倒累得睡不成眠了。
早晨鄭雨晴頂著兩隻黑眼圈去報社。上樓見到陳思雲,陳思雲呀了一聲:“鄭社,你這眼圈黑得!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鄭雨晴擺手:“我有數,沒事的。”
見她靠沙發上休息,陳思雲懂事地問:“建市七百周年宣傳籌備會,我通知張國輝去?”
鄭雨晴想了想說:“行。我實在是盯不住了。哎,我們市啥時候建市有七百周年啦?”鄭雨晴兩腿往沙發上一搭,躺著看文案,忽然想到一件事:“小陳,你替我問下其他印刷廠,看李保羅那書,出一本能便宜點不。呂方圓那裏太貴了,我出不起。”
“您就出一本?”
鄭雨晴揮揮手:“我就讓他高興高興。”
“那您幹嗎非找印刷廠呢?我給你找一地兒出了不就行了?”
“多少錢?”
“不貴,兩三百,好的也就五百,肯定拿下。”
鄭雨晴立刻拍板:“這事,就你去辦!”
呂方成在家休息。早上實在是起不來了,真是一歲年紀一歲人,以前一頓大酒,過一夜就跟沒事人一樣。現在頭疼欲裂,渾身無力,隻能請病假。
門外鈴響,呂方成去開門,意外看見徐跳奶站門口,還提著大包小袋。徐文君也不換鞋,徑直進臥室,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紙袋,又到客廳去找杯子。
呂方成不知她葫蘆賣啥藥,跟著她後麵亂轉:“徐主任……”
“叫我徐小姐。”
呂方成心裏咯噔一下,立刻表白:“哎!徐主任!是你讓我必要時候不惜犧牲自己糟蹋你保全營業部先進的啊!你可不能怪我酒後失言啊!”
徐文君一笑,端著杯子從廚房出來:“張嘴!”
呂方成不明所以,乖乖張嘴,徐文君把一杯溫水倒呂方成嘴裏:“我多年禦用醒酒利器!一杯下去你下午就能回去幹活了。趕緊地,再躺躺,下午回來寫先進工作總結報告!我回去了,行裏一堆事。”
呂方成不知說啥。
徐文君拉開門的一刹那,狐媚地轉頭一笑:“哎,你那廚子哪兒請的?演得天衣無縫!我都聽說了。小呂,你很有才啊!我都舍不得你了!我要是升遷了,必須把你帶走!”
門一關,鬱悶的呂方成穿著秋褲一屁股坐地上。正好這時手機響,上麵顯示稽查辦王主任。
“王大姐,有指示?”
王主任聲音有些猶疑:“哎!小呂,你那個營業部的錄像可有備份?”
“大姐,昨天你都拿去了,都給你了。”
王大姐有些不好意思:“我塞包裏的,回來摸不著了。我想截點你們營業部規範管理的圖片,沒一手資料了。”
呂方成立刻精神了:“大姐,我下午回營業部再去尋尋,看他們有沒有備份。要是有,我給您送去啊!辛苦你了大姐,我到現在還頭疼呢,你都上班了!”
大姐嗬嗬笑:“我們那兒的酒啊,欺生!不喝個十年八年的,都壓不服。我這是童子功。”
“大姐無論是業務水平還是酒品,那都是我小呂學習的榜樣!”
大姐也笑得溫暖:“小呂工作也是不錯的!把內務管理得井井有條。”
傍晚時分,高飛來找鄭雨晴:“下班了?我帶你去個地方,養養眼喘喘氣!”
地處市郊的濕地公園,是江州的綠肺。南飛的候鳥,途經這裏歇腳,此時正聚焦在遠處的水麵上休息覓食,它們要預備長距離的旅行。
已經進入初冬,江淮之間的梧桐和白楊掉光了葉子,倔強的光杆伸向天空,但冬青和樟樹卻依然一片蒼綠,桂花甚至還在樹杈裏點點星星地開放。
鄭雨晴和高飛在濕地疾走。
高飛笑:“你到這裏就活泛了!這是遛狗啊!我快跟不上你了。”
“我腦子飛轉。”
“我知道,你步子也飛轉。”
鄭雨晴停下腳步,回頭問高飛:“你說說江部長的意思?他為什麼突然到我這裏來?招呼都不打,不符合常情。”
高飛笑了:“符合。他是情報員。”
“偵察我?”
“不是,給盧市長帶話。市長怕轉正大會你得票難看,派人來給你站台了。”
鄭雨晴有些氣惱,又放開步伐飛快開走。
高飛緊緊跟上:“人家領導關心你,器重你。你還不識好歹。”
鄭雨晴氣息略喘:“我都跟他說不要幹這事了。”
“喲,這麼有信心?”
鄭雨晴緩下速度:“我是巴不得選不上,省得我腦袋天天疼,你倒是給我出個主意呢?”
“什麼事啊?”
鄭雨晴氣惱:“你這人!保健品那第二期增刊的事啊!”
“我這,真不好說。”
鄭雨晴剜了高飛一眼。高飛立下不走,看著麵前的鄭雨晴:“你吧,首先要搞清楚,你在為誰辦報。”
鄭雨晴想了想:“哦!我懂了,你是讓我考慮老百姓消費者的感受。”
高飛大笑:“你看,你心裏都選擇過了。錯,我是讓你考慮領導的感受。你好不容易扭轉了《都市報》的頹勢,現在這樣,老百姓也喜歡,領導也喜歡,是最好的狀態,有了這個狀態,你能要到更多的資源,讓《都市報》上一個平台,徹底把市裏其他新聞媒體,都甩在後麵。你不要幹青蛙上三尺退兩尺的事。”
鄭雨晴跟上去追問:“你自己心裏,對保健品這事,怎麼想?”
高飛一笑:“我是站在你們報社小年輕這一邊的。我就生怕我爹媽不花錢。他們隻要花,就說明還身心健康。比躺在醫院裏叫我伺候強。你真不叫他們花,他們心裏別扭了,別給你生個病看看。不過我不能算大眾,我就剩錢了。”
其實鄭雨晴要問的,跟保健品沒太大關係,她是在辦報方向上糾結。鄭雨晴放慢了腳步,緩緩作答:“領導不好當,每一步,都怕走錯。走錯了又不能往回退。”
高飛笑了:“你要是怕錯,那就當不了領導。不過根據我的經驗,其實每一次選擇,都不是是非題。最好的方法,不是去理性分析,而是按你個人的喜好選擇。”
鄭雨晴被嚇著了:“個人喜好?太不負責了吧?”
“恰恰是負責。擔著這麼多人的生計,還要擰著自己的性格,日子太苦了,就過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當領導了,能禍害了,還不任性些?”
鄭雨晴哈哈大笑,一抱拳:“師傅!”
萌萌在學校門口等得著急,既見不到媽媽也見不到爸爸,隻好帶著哭腔給媽媽打電話:“媽媽,今天誰來接我呀?”
鄭雨晴大喊一聲:“呂方成!”丟下電話就往回跑。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高飛開車全速奔馳:“是師範附小吧?我讓手下先去學校接孩子!”
鄭雨晴說:“你們都接不到。呂方成為了安全起見,給萌萌設計了口令,來人必須對上暗號孩子才會跟著走。”
高飛點讚,覺得呂方成當爸爸很是用心。而自己與他相比,是非常失敗的。
鄭雨晴:“你還失敗?方成想這點子是逼出來的。你家高興不需要這個,吳玲是全職媽媽。”高飛隻苦笑,不作答。
班主任終於見到家長,這次終於忍不住吼:“哎,你們家長忙事業也不能忙得忘記孩子了呀!還有啊,你們家是不是想想辦法,不能老這麼遲來接孩子,你們也要體諒體諒我,我也是孩子的媽,我不去接我的孩子,我孩子的班主任也要罵我的。生物鏈一環套一環的好伐!”
鄭雨晴跟高飛倆人躬身道歉,謙卑到塵埃裏。高飛趕緊從車上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老師:“老師啊!真是不好意思,您回家也別做飯了,這是飯店餐券,您點餐叫外賣!孩子餓不起了!”
老師一把推開:“你別叫我天天心焦我就謝天謝地了!走了走了!”老師飛奔地追公交。高飛迅速把餐券塞老師提包裏,老師都沒注意到。
鄭雨晴帶著萌萌進門,家裏一片狼藉。呂方成頭天吐髒的衣服扔在洗衣機裏。餐桌上是早餐吃剩的碗筷杯碟。呂方成卻沒了人影。
鄭雨晴火大,走進廚房,去拉冰箱門,一包蔬菜從冷藏室裏應聲滾了下來,砸中她的頭。她衝著冒尖的垃圾桶踢了一腳:“媽蛋!”垃圾桶有幾天沒清理,打包盒一次性筷子支支棱棱的,還有呂方成頭天吐髒的紙巾……橫七豎八。
門口有敲門聲,然後鄭雨晴聽萌萌和一個男人在說話。她非常不耐煩地吼:“家裏亂一團糟!要吃沒吃要喝沒喝!你不能給我省點心還添亂!”沒人回答她,一轉頭,竟然看見高飛摸著女兒頭,笑眯眯的。
鄭雨晴臉一下紅了。
高飛特理解地衝鄭雨晴招招手:“出去吃吧!走,我請客!”
萌萌一下蹦起來:“我要吃大馬可的比薩餅!”
鄭雨晴拍一下萌萌:“又敲詐你叔叔!”
高飛鄭雨晴萌萌仨人在意大利餐館裏其樂融融像一家人一樣,快吃完時,見到呂方成像外人一樣站在餐館門口。
一進家門,鄭雨晴又把萌萌往臥室房間裏一塞,讓她堵上耳朵。夫妻兩個都憋一肚子火,拉開架勢便吵。
鄭雨晴:“你為什麼又不接孩子?你不接你發個短信給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去那兒被老師訓得跟孫子似的?你心裏有沒有孩子啊?”
呂方成不樂意了:“到底誰心裏沒孩子?!哎,你當個社長,怎麼全家都成了你下屬了?你一社之長就不能派個人專門給你接孩子?你就會指派我!我又不是老婆!我也有工作的好不好?”
鄭雨晴大怒:“我沒當社長以前,給你當了那麼多年老婆,孩子長這麼大,為支持你工作,我哪天讓你動過一個手指頭?我才當多長時間社長!家裏亂得哪像家的樣子?!憑什麼就得我犧牲?你怎麼就不能為家犧牲了?就算輪班,現在也該你站七年崗了!再說了,我站七年崗,你不也就混個副主任嗎!”
呂方成一下被戳心窩了:“你厲害!你能!你一上台就是總裁加社長,你連姓都占便宜,你鄭社長!我!副主任!哦!我副主任,就得天天去接孩子,騰出時間讓你跟別人散步?我好歹在單位加班,你說說,你有時間跟高飛去公園散步,怎麼沒時間去接孩子?”
“你別沒事找事!高飛跟我談業務!”
呂方成冷笑:“談業務?你們能有什麼業務?”
鄭雨晴有些虛了:“廣告。”
呂方成更冷了:“媽呀,得多少億廣告才值得兩個一把手放下單位一切聚公園裏飭啊!孩子也不要了!他都不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飯,陪你們?”
“哎!你別沒事找事啊!說你不去接孩子,怎麼扯我身上了?”
“鄭雨晴,我跟你說,我夠了!家裏事已經累積得樁樁件件了!我憋著不說不代表我沒想法!我媽為什麼會糟蹋二十萬?家裏但凡有事,一定是你訓我,我給你道歉,我媽為二霞的事跟你不愉快住方圓家,你哪怕主動說一句去看看她哄哄她呢?是不是所有當官的,一坐上那個位子就沒血沒肉自私自利了?你想過去把老太太接回來,讓她心裏舒服點兒嗎?你是不是打算我媽到老,就都擱方圓那兒了?你要是這麼想的,你跟方圓說一聲呢!”
鄭雨晴一下氣勢就弱了:“我忙,我忙得顧頭不顧腚,都沒來得及想這事。你想到了,你提醒我一下啊!”
呂方成開始占上風:“什麼都是我提醒你!我少提醒你一句,孩子就要在學校過夜了!回來你一點自責沒有,就知道罵我!這麼多年來,你有任何不愉快,我都是安慰你,體貼你,理解你,支持你,你有沒有這樣對我?”
鄭雨晴翻眼看他:“你厲害!每次吵架,你都能最後壓我一頭,技勝一籌!我怕你了,這地盤,我讓給你。”“咣”一聲,她關門走人。
萌萌趕緊開臥室門,歪著腦袋盯著爸爸,神色有點擔心:“你不去追?”
“我追什麼呀,你也不看幾點了?她這是去報社簽版。”
果然,鄭雨晴在報社裏。和劉素英相對坐著,兩個人各執一盆燙腳。中年婦女對自己的愛惜,唯一的表現就是燙腳了。啥美容啊按摩啊瑜伽了,一概離她們十萬八千裏。
劉素英看著鄭雨晴的臉:“這段日子,你憔悴了不少。”
鄭雨晴低頭說:“我生病了,生活不耐受綜合征。”
看到劉素英一臉緊張,鄭雨晴解釋:“就是過日子沒耐心了!家裏兵荒馬亂的。見到呂方成我就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