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雨晴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這麼便宜。
陳思雲連說帶比畫:“鄭社,您是沒在現場看到,自出版簡直是分分鍾的事情啊。這邊U盤輸進資料,那邊呼呼呼頁麵就打印出來了,完了再去裝訂機上走一趟,搞掂!”
鄭雨晴:“你趕緊給我安排去參觀這個,這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呂方成在辦公室裏,一副灰頭土臉的倒黴相。徐文君盯他幾天了,見麵就是一句話:“老呂,考慮得怎麼樣了?”
呂方成理智上投王大姐一票,但又實在害怕徐文君。在小人和君子之間,他不敢得罪小人。
左右為難之時,他需要借助鄭雨晴智慧的力量,為自己做判斷。鄭雨晴態度鮮明,你若交上記憶卡,就是助紂為虐!
其實王大姐跟鄭雨晴還是有點淵源,或者說,宿仇。她的父親就是王聞聲—當年因為PC事件,那個踐踏踐踏再踐踏的市長。雖然當年鄭雨晴被訓得梨花帶雨,還寫了平生第一份檢查,但回想起來,鄭雨晴並不記恨王聞生。話說得重了點,但批評得對!
徐文君拿出U盤在手裏把玩:“這個小東西,我直接去省行紀委一遞,一切真相大白!但是老呂,從此你就黑了!再想翻身很難。”徐文君站起來,背著手踱步:“咱倆共事十好幾年了,不是親人賽過親人,真的,我待家裏的時間還沒在單位時間長呢。所以老呂啊,你我是彼此的後背啊!”
徐文君抬手掩住了半扇胸,好像犯心絞痛的樣子:“可我沒想到,你居然不能體會我的用心良苦!”
呂方成:“徐主任,這事,我真不能做。”
徐文君冷笑:“我本有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是這兩句詩吧?是非麵前,能有第三條路嗎?U盤就是分水嶺。你跟著我高歌猛進從此進入九九豔陽天,被那個老女人糾纏著,便被拖進罪惡深淵永無重生之路。”
呂方成低頭喝茶。他發現,徐文君口才很好,舌燦蓮花,顛倒眾生。又是吟詩又是複雜句式,她一個中專生居然張口就來,而自己一個文科狀元,此時卻顯得理屈詞窮,甚至詞不達意。看來,在曆屆領導身邊常轉,進步就是快啊!
他思考著,是不是再去一趟廁所。因為隻有借著尿尿的機會,才能躲一會兒清淨。必須拚命喝水!他猛灌一氣,放下杯子,站起來要出門。徐文君攔住:“幹嗎去?正事還沒解決呢。”
呂方成指指洗手間。
徐文君:“老呂,這才多半天,你都跑廁所二十三趟了,你腎虛啊,膂力不足。難怪你優柔寡斷。行了,你也就這點尿性。”她衝外邊喊:“小牛,備車!”
呂方成趕緊攔她:“徐主任,你別去!”
“我當然不去,是你去!”
呂方成指指外麵:“我去……那裏,廁所,我急!”
徐文君把著門:“我給你的路,是上天堂的。你不去,就是自尋死路。這U盤要是我交上去,想想你的老母親,你媽是守寡帶大你們兄妹,她希望你門楣添彩光宗耀祖!想想你的夫人,她是報社的社長,可你還是小小的副主任,你不覺得你倆身份上有落差了嗎?一個家裏,女強男弱,牝雞司晨,這日子能長久嗎?再想想後果……你頂風腐敗,你連個小小的副主任,你都坐不久了!”
呂方成垂頭喪氣,一下坐倒,像被抽掉了筋骨。
渾渾噩噩地,呂方成上了徐文君的車,行屍走肉般地下了車。進到總行大樓,再從大樓裏出來,呂方成如死過一般,身後連陰影都沒有了。他感覺自己就是浮士德,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那個魔鬼,就是在他麵前笑得前仰後合的徐文君。
晚飯時分,鄭雨晴向家人通報了好消息,二霞要來幫忙了。方成媽聽了先是很高興,而後又擔憂:“人家二霞一直想去報社幹保潔,你現在讓她來當保姆,她會不會心裏別扭啊?”
鄭雨晴讓媽放心,她在我們家,是當管家:“我連工資卡都交給她!還給她交社保。一點不比正式工作差!”
呂方成又一次喪失存在感:“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噢,媽生病那天夜裏,我跟二霞打電話來著。”
呂方成嘀咕:“哼,家裏事,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又問,“你給她交社會保險,是在報社掛名?”
得知是在高飛那裏掛名,呂方成既生自己氣又生雨晴氣:“又是高飛。你幹嗎老麻煩人家?”
鄭雨晴一點兒沒心:“老同學了,用著順手,也放心。其他人我不太敢張口,萬一人家給紀委寫個信告個狀呢?”
呂方成不吭聲了,他抓起包子狠咬一口皮,轉手遞給鄭雨晴:“嗯!”
鄭雨晴接過將肉餡擠進嘴裏,又把皮還給呂方成:“嗯。”
兩個人合作吃包子很是默契。
飯後,萌萌陪奶奶說話。呂方成和鄭雨晴靠在窗邊,輕聲聊天。
呂方成:“晚上你陪萌萌回去,我守夜。”
“你今天情緒不對,蔫不唧的。”鄭雨晴順手摸摸呂方成的額頭,“沒病吧?”
呂方成不說話,看遠方。
鄭雨晴突然有強烈的預感:“你今天……?”她杏眼圓睜:“你真交了?!”
呂方成無奈:“她逼我。”
鄭雨晴壓低聲音質問他:“拿刀捅你了還是拿繩綁你了?”
呂方成四下看看:“你聲音小點。徐跳奶什麼手段都使上了。甚至都不給我上廁所。”
鄭雨晴壓低聲音:“尿褲子裏也不能答應她!你怎麼總給她擺弄?!王大姐是好人!”
呂方成歎氣:“好人是永遠幹不過壞人的。壞人她沒有底線,好人哪能不要臉麵呢?”
“誰跟你說的?!我就把張國輝這條癩皮狗放身邊看著,我讓他一舉一動都監視在我眼皮底下,我把他看得死死的,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呂方成淒然一笑:“雨晴,我倆能一樣嗎?你是一把手!我能反過來看住徐文君?你不是開玩笑吧?要不說屁股決定腦袋,地位一變,想法就不一樣。”
鄭雨晴正色道:“是腦袋決定屁股!境界決定胸懷!格局成就事業!如果屁股能起決定作用,那要脖子上麵那個圓冬瓜幹什麼?你當無腦兒好了!”
“你現在跟我談境界?談格局?談事業?你要不是單位領導給一鍋端了把你給旱地拔蔥,你現在有什麼境界?有什麼格局?有什麼事業?你這是小概率事件,你不要拿你自己的成功舉例,覺得全世界都像你這樣!你的成功,不可複製!你問問其他人,哪個人同意你的說法?這個世界,就是壞人當道!”
鄭雨晴冷冷地看著呂方成:“這世界,是出現過中世紀,是出現過暗黑時代,但最終,人一定是向著光明的方向前進。飛蛾都會撲火,人,不能不如蛾子。你跟著徐文君,時間久了,你連心中的火,都熄滅了。這才是壞人最可怕的地方—你已經,沒有是非了,你助紂為虐。”
鄭雨晴的眼神裏充滿鄙視。她不等呂方成回答,便轉身走進病房對萌萌說:“走!我們去看你幹媽。”
呂方成手抄褲兜立在原地,覺得自己很猥瑣。原本玉樹臨風的形象,突然就變得矮小了。
鄭雨晴走進李保羅的病房,保羅媽苦愁的臉上突然明亮了。鄭雨晴拉著老人家低聲問:“李媽媽,保羅現在怎麼樣?”
老人家淒涼地搖頭:“前一向眼睛還能微微睜開,現在……醫生說他頭腦還是清楚的,聽得到話,讓我跟他多說說。”
鄭雨晴也難受,她安慰道:“您看,保羅的書出來了!”
李媽媽悲欣交集:“阿彌托佛!阿彌托佛!雨晴啊,多虧保羅有你這樣的朋友……”
母女二人走出病房,萌萌問鄭雨晴:“媽媽,幹媽的書,能給我一本嗎?我也想看!”
鄭雨晴傷感地答:“就一本。”
鄭雨晴帶著萌萌在醫院門口打車,都是空車,卻一輛都不停。她開始著急。
高飛像神兵天降,開著賓利緩緩停在鄭雨晴麵前:“首長,您去哪兒?”
鄭雨晴大驚:“怎麼又是你?!”
高飛也剛從醫院出來,他是去看方成媽媽。
坐進車裏鄭雨晴歎口氣:“邪門了,滿大街空車,一個都不停!”
高飛:“你已經脫離生活很久了。現在人家都用打車軟件,隻有老頭老太才像你這樣街邊招車。”
鄭雨晴開始怒罵:“媽的!人老就是錯嗎?人老就連車都不配打了嗎?”
高飛微微一笑:“這就叫創新。”
鄭雨晴斜睨:“都打著創新的名義,又沒有讓所有人的生活變好!要是創新讓一部分人生活變壞了,那就不是好的創新。”
高飛:“創新一旦發生了,哪來得及討論好壞呢?這就是常言道的,我打敗你,與你無關。我今天看到一組數據,今年上半年全國報紙廣告下降13.5%,房地產下降11.5%。”
“可我們家這一向的廣告,卻比去年同期上漲。”
高飛再笑:“那是因為,你馬上要轉正了,萬邦來朝,提前道賀。”
鄭雨晴拿手一撣高飛:“說正經的,你討厭!”
“也許是你們家已經脫離大盤,走出獨立的行情……”
“嘁,笑話我吧!哎喲我又要背台詞嘍!高屋建瓴!言簡意賅!思想深刻!意義深遠!”
高飛有點驚訝:“當官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學會說話?你都沒搞明白這段話的邏輯關係。”
鄭雨晴大驚:“這段話,哪有什麼邏輯?”
“你仔細研究研究,這段話,是遞進的。來,我給你演一遍。”他突然進入了角色,表情誠懇,語調緩和,滿含深情,邊說邊打手勢,“剛才領導同誌的講話啊,高屋建瓴,言簡意賅,思想深刻,意義深遠……”
高飛的目光深邃堅定有力,鄭雨晴隨著他的目光一直朝前望,好像那裏有一個很遠很深的地方。
鄭雨晴:“哎呀媽啊,你神了。你怎麼會背我的講稿?”
高飛大笑:“你的講稿?你把領導秘書們的集體智慧給集中起來,那就算是你的啦?”
鄭雨晴不好意思:“好吧算我抄的。可一樣的稿子,我念得跟鋸末似的,怎麼到你嘴裏就是詩朗誦,還有高低起伏抑揚頓挫了呢!”
“那是你還沒有進入角色。”
鄭雨晴脫口而出:“哎呀媽,原來領導都是演技派!”
高飛大笑:“領導講話,有的是走心,有的是走腎,你呀,你是走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