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3 / 3)

呂方成心情大好,車裏放著音樂。鄉間的道路因為常走超載的大貨車,被碾軋得高高低低,車的起伏猶如呂方成沉浮不定的心。呂方成跟著FM的廣播在唱:“心若倦了,淚也幹了,這份深情難舍難了,曾經擁有,天荒地老,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當他開車準備拐進機場高速路口時,突然笑不起來了。遠遠地,入口處那裏,停著幾輛警車,幾位警察正挨個攔著準備入關的車輛,一個個盤查。

呂方成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轉頭便逃。警察發現了,在後麵喊:“站住!別跑!”

警車在後麵追,警笛大作。一輛電視采訪車也緊緊跟在警車後頭。

呂方成關了所有的燈,連超幾個大貨車。在貨車的掩護下,他一打方向把車開下路基,直往農田裏麵紮,他的車在荒草的掩映下,消失幹淨。

警車和采訪車呼嘯著,從田埂邊駛過去,直奔前麵亮尾燈的車而去。

呂方成突突亂跳的心在謹慎觀察和聆聽中漸漸放下。FM裏一曲《新不了情》尚未播完,薩克斯風幽怨得有點嗚咽了,透過天窗,呂方成看著滿天閃爍的星鬥。太美好!有多少年,披星戴月,日月兼程,都沒有看過這滿天星鬥。進銀行第一天少五百塊錢,給乞丐數零錢,去永剛家送卡,把雨晴和李保羅的車吊上來,生娃,給老姚擦油煙機,在食堂的餐廳裏用方言問候把審計的王大姐逗樂……這一切的一切,都即將過去,隻有這星空,和十八歲那年一樣美好。那年夏天,學校的天台上,呂方成第一次握住鄭雨晴的手。

今晚,鄭雨晴和她的高飛,回到同學會,和同學們一起重返十八歲,而呂方成,自己在星空下,獨自回味青春的美。

天上的星星,真如梵高的畫作那樣,一圈一圈地舞蹈。呂方成癡癡地笑,他終於知道,梵高畫的那幅星空,是在酒後,被世界逼迫得無處可逃的時候,與天地的對話。

呂方成最終在音樂中睡去。

“重返十八歲”主題班會如期舉行。當年的班主任一見到鄭雨晴,立即認了出來:“就是你,當年害得呂方成跌斷了腿。”

同學們哈哈大笑:“老師記仇,到現在還惦記你的寶貝,可惜人家都不要來見你。”

老師不好意思地笑:“你們都是我的寶貝。”

鄭雨晴也不好意思:“老師,我要澄清一下,當年我們真的不是談戀愛,真是在結對複習!事隔多年,您老揪著我們不放!”

王蘇雅:“哎哎哎,鄭雨晴你這話說得不對!老師就算放得過你們,你們自己也放不過彼此啊!”

聚會最後一位到場的,是高飛。不對,是兩位。另外一位,是高飛牽著手走進來的小娃娃,大約三歲的小女孩,孩子的眉眼和高飛有幾分相像。

高飛拱手:“不好意思啊各位,家裏保姆臨時有事。”

同學們跌破眼鏡:“喲,高飛,你這是奶爸啊!”“跟老同學交代交代,這是第幾房了?”“違反四個不帶!你要認罰!”

高飛笑笑:“認罰認罰!”

小女孩給大人們鬧哄哄地一圍觀,小嘴一撇就要哭,直叫著:“爸爸抱!爸爸抱!”

高飛蹲下來去哄,把孩子抱在懷裏。

各位同學又逗孩子,讓她叫人。

高飛略略遲疑:“算了吧,那麼多人,不大好叫吧?別難為孩子了。膽小。”

“這叫什麼話?”“怎麼不好叫了?”

高飛想了想,果斷指著老同學們,對小姑娘說:“寶貝兒,咱們來個簡單點的!男的,你叫舅舅!女的,你全叫姨!”

小孩子甜甜地叫著:“舅舅好!姨姨好!”

大家都笑眯眯地答應著。

郭為華反應很快,他跳起來:“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家夥居然讓我們當他小舅子!!轉著彎罵人啊你!”

王蘇雅也嬌嗔:“高飛你好壞!我也不要當小姨子!不許占我的便宜。”

鄭雨晴糾正:“這孩子應該跟著你叫,男的,叫叔叔,女的,叫姑姑!”

高飛很邪行地笑:“叫姑姑?你們女同學都變成我親妹子了,那我以後沒機會了啊!”

眾人哄笑,逼問高飛心裏對誰有想法,趕快交代!高飛抱著孩子,嘻嘻哈哈,避重就輕。

同學們又起哄鄭雨晴,要她喝雙份。即使不替方成代酒,就衝她鄭老總新官上任,那也應該喝個痛快。

鄭雨晴推托不過,也是離了婚之後心裏不痛快,就跟同學們搞了幾杯。

很快,她麵呈酡紅,酒意醺然。高飛看到她這般模樣,便說:“你喝倒了,我把你扛家去!全須全尾送到呂方成手上!”

宴會散場,一大群人到中年的偽高中畢業生們,簇擁著班主任,將班主任圍在中間,齊聲喊“耶!”以前調皮搗蛋的,橫臥在老師腿前,高飛腿間夾著女兒,手裏拿著相機哢嚓。一俟告別結束,高飛買完單,同學們便四下散去。

高飛的孩子已經睡著了,他把她放在後排的安全椅上,再拉開副駕駛的門,請鄭雨晴上車。

鄭雨晴:“高飛,你真能瞞!連我都不知道你又生了個女兒!孩子她媽是誰啊?”

高飛欲言又止。鄭雨晴撇嘴:“嘁,跟我還保密?”

高飛一咬牙,和盤托出:“跟你也沒啥好瞞的。這孩子,其實吧,不是我的。”高飛是替父頂缸。老頭天天豪車出入,坐車接送孫子,被一小丫頭盯上了。孩子落地他爸就抱給兒子,跟他說長兄如父。高飛別無他法,隻能給老頭當接盤俠。

鄭雨晴一聽酒勁都嚇跑了:“這是你妹啊!那她喊你爸?這差輩兒啊!”

高飛無奈:“攤上個荒唐爹怎麼辦呢?她要是叫我哥,我媽還能有命嗎?我媽要是沒命,我爸還能活嗎?想想我爸說得對,長兄如父,喊我爹,就爹吧!犧牲我一個,幸福全家人。”

鄭雨晴:“那吳玲,能同意?”

吳玲當然不同意。這孩子進門沒幾天,她就和高飛離了婚,帶著兒子住到了外邊。高飛說,不怪吳玲,誰攤上這事都得瘋。自己是沒辦法,要是有辦法他也想躲。

鄭雨晴“呀”了一聲:“你也離了?”

高飛:“都離兩年半了。”

鄭雨晴同情:“這是天大的誤會啊!你背了這麼大的黑鍋!”

高飛把頭靠在椅背上:“養兒防老,父債子償。老爹的鍋,我這個當兒子的不背誰來背?我不能看我媽一口氣背過去吧?她那麼火爆的性子。”

鄭雨晴歎氣:“學了這麼多人生的道理,依舊過不好這一生。”

高飛一臉疑問:“你剛才說,也離婚了,這個也字,怎解?”

鄭雨晴囁嚅:“我和方成……也離了。”

高飛輕輕噓了一口氣:“緣起緣落,緣聚緣散。”

鄭雨晴問高飛:“你怎麼不勸我們複合呢?”

“你外邊有人嗎?”

“當然沒有!”

“那方成呢?”

“也沒有。”

高飛說那不結了,勸什麼勸:“你們在沒有外力幹擾的情況下自動解散,這是緣分到頭了。”

鄭雨晴不吭聲。

高飛以資深失婚人士的身份,給鄭雨晴這位新晉離婚者普及新概念,所謂離婚,是人生到了新拐點。千裏搭涼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場散了還有下場。

鄭雨晴挑釁地一指後排那個睡得呼呼的小丫頭:“你,拐這裏了。”

高飛笑得有點落寞無奈:“我是拐死胡同了。特例。你們學霸不要跟學渣比。”他發動了車子,問鄭雨晴現在住哪裏。

鄭雨晴一直在尋租房子,但沒有挑到合適的。陳思雲告訴她,一般年初大批的租房合同到期。於是鄭雨晴決定忍幾天,先在夜間記者站湊合著。年後再租。

高飛聽了於心不忍,對鄭雨晴說:“那你先眯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鄭雨晴聽話地合上眼睛,蜷在椅子裏眯著了。待她醒來,已經是新年的第一天。鄭雨晴發現自己居然躺在酒店寬敞幹淨的大床上。她嚇了一大跳,像電影裏演的那樣,趕緊掀開被子檢查自己的衣著。居然一身睡衣睡褲!

一位姑娘輕輕從外間走進來,手裏托著鄭雨晴衣服:“鄭總,新年好!我是高總派來陪護您的。您的衣服已經洗幹淨了。”

“洗衣服?”她想起來了,自己好像是吐過。鄭雨晴問:“這什麼地方?”

“悅信大酒店。悅信傳媒旗下的五星級賓館。”

鄭雨晴去前台結賬,前台回答她:“高總吩咐過,您的房間免單。”

高飛昨晚歇在賓館,此刻也出現在大堂:“怎麼樣雨晴,睡得還行吧?”

鄭雨晴有點不好意思:“我昨晚出洋相了。多虧是在你的酒店,要是在夜間記者站,那就丟死人了!”

高飛說:“你用不著找房子,也別再住夜站。政府反奢靡,這裏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過來包吃包住不要錢。”

鄭雨晴狡黠地說:“那,作為回報,今年你的報紙廣告,我多給你打點兒折。”

高飛哈哈大笑:“鄭社現在真是出息了,占著便宜還拴住生意!我今年真沒打算在報紙做廣告!”

鄭雨晴瞪大眼睛:“你怎能這樣不講情義呢?報紙於你有恩的,你就當報恩也該多登廣告!還有,我要你幾塊電子屏做公益宣傳!建市七百周年!”

高飛逗她:“你拿500萬宣傳費,到我這兒怎麼就公益了?”

“你江州人,為江州做點貢獻是你的榮耀!”

高飛眼珠一轉:“那,算報社和悅信集團聯合舉辦行不?不圖利總要圖個名吧?”

鄭雨晴盤算了一下,與高飛擊掌成交。

劉素英開著廂式貨車從大市場進貨,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鄭雨晴和高飛,親昵地從賓館並肩走出。

呂方成還在麥地酣睡,被砸門聲拍醒,車窗外,天光大亮,警察拿著武器圍繞一圈站他身旁。他第一反應是用車裏的手機打電話,看到警察已經把槍都上膛了,嚇得趕緊放下手機,舉起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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