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看看表:“親愛的,該上班了。我們都隻請了一天假。”
鄭雨晴一臉痛苦地躲避:“我不想上班。領導訓我,同事討厭我。我不想出去。”
高飛摸摸鄭雨晴的臉,然後站起來:“你必須得出去。一,你是單位領導;二,今天你還得到公安局去;三,呂方成在找你。”
鄭雨晴仍然背對著高飛,輕輕問:“那棵樹……為什麼要叫雨晴樹呢?”
高飛一愣,笑:“送給你的,當然拿你冠名。你覺得不好嗎?”
鄭雨晴有點不好意思:“上麵寫著雨晴樹,下麵寫轉角七百年的佇立,搞得好像是我在等你似的……”高飛俯下身子,親吻著雨晴:“我錯了,它應該叫高飛。是我在那裏一站七百年……怎麼能讓你站那裏等我呢,真是太沒覺悟了。”
鄭雨晴終於被高飛逗笑了,笑完以後又歎氣,歎氣以後才緩緩起床。
高飛繼續勸她:“晚上回去陪陪孩子,還有你父母那裏,抓緊時間去報個平安,別讓老人操心。”
鄭雨晴打開手機,飛出很多條微信和未接電話。“你放心。這個世上有這麼多牽絆我掛念我的人和事,即使負重,也要砥礪前行。”鄭雨晴上班去了。
鄭雨晴剛在辦公室露個頭,陳思雲就蹦過來,一把抱住她,帶著點哭腔,連珠炮一般喊:“姐姐!鄭社!”
鄭雨晴輕拍她的後背:“別急,有話慢慢說!”
陳思雲破涕為笑:“討厭,人家為你擔心死了!”她報告一個好消息,原來羅美林突然跳樓,是因為她的病,嚴重的抑鬱症。
那天小粟回到報社,劉素英騰出手,帶著公安就去了羅美林的家,在她的臥室裏,發現一溜排的藥瓶,書櫃裏有羅美林從青海到江州求醫問藥的診斷書,羅美林的日記也被公安找到了。
雖是好消息,但鄭雨晴一聽,卻更難過了,都覺得羅美林怪,自己怎麼沒想到那是病呢?!
陳思雲遞上羅美林的日記本:“公安已經結案了,我把這個留下來……”
鄭雨晴心情沉重地翻開羅美林的日記,滿篇全是羅美林失戀之後,抑鬱心情下灰色的心。她的病,罪魁禍首是那個負了她的吳春城。
鄭雨晴合上她的日記,深深歎口氣:“癡情女子所托非人啊!愛有多深傷有多重。”
“她病得那麼重,我們都在背後長長短短議論她,卻從沒想過伸出一隻手給她……她雖不因我而死,但我對她有很多的錯。”鄭雨晴仍在自責。
陳思雲想了想卻說:“不是你的錯,鄭社。她的命,是她自己澆鑄的。她跌在吳春城的小坑裏,從此再沒爬起來過。其實,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值得用生命去愛或恨的。”
鄭雨晴回到娘家。許大雯一見到女兒,撲上去摸頭摸手:“哎喲我的孩,你沒事吧?可把媽嚇壞了……打你電話怎麼不接啊!你要是出了事,讓媽媽怎麼活呢?”
鄭雨晴安慰地擁抱了焦躁不安的親媽。
鄭守富從書房奔出來,去廚房端出一碗湯,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跟鄭雨晴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問過醫生了,那個羅美林啊,之所以得抑鬱症,就是太瘦了。女孩子到你這個年紀,要多吃,長點脂肪,抗抑鬱!”
鄭雨晴笑了,忍不住拉住爸爸的手說:“我沒抑鬱。我想得通。你別擔心。”
鄭守富很堅定地說:“對!無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都不允許想不開!流言蜚語又不傷你毫發!隨人家說!”
鄭守富不能聽人說女兒的不好,他特地注冊了個馬甲上網,誰說鄭雨晴的不是,他跟誰幹仗。
鄭雨晴看鄭守富的臉色:“你臉怎麼這麼紅?你降壓藥吃了沒?”又拿血壓計給父親量血壓。還勸老頭,不要跟那些網上的人計較。不好的話不聽,不看,不說。老天自有一杆秤,臨走的時候,要稱骨頭的,不要把自己的福氣白白跟這些人耗損了。“羅美林的死,讓我悔悟了一件事:氣頭上要積口德,少說一句話,不傷己,也不傷人。我到底,還是修行得不好。”看到老頭血壓偏高,又叮囑媽把網線掐了,不許爸再上網看帖子。
臨走時,鄭雨晴對爹媽說:“這兩天忙,我得空再來看你們。你們不要有怨恨惱怒煩。我不會讓你們擔心的。”
鄭雨晴出門,許大雯有些心滿意足地感歎:“你們父女倆,要是能一直這樣和平共處就好了。以前一見麵就掐,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我看她是你的緊箍咒。”
鄭守富歎氣:“以前一想到她這樣的也能當社長,我天天不放心,天天輿情監測,我發現,這一樁樁一件件過來,孩子真是長大了。”
粟主任在采編會上彙報說,將從下周起做幾期心理疾病的專題,這個策劃,也是采編同仁們對羅副總寄托的哀思。
一時會場裏有兔死狐悲的淒然。
鄭雨晴態度誠懇地檢討:“羅副總,是用她的生命在提醒我,我對我周圍的人太粗糙了。這幾個月來,我太急於處理撲麵而來的事,卻忽略了那些交替出事的人。今天,我這個‘中二婦女’,想跟大家道個歉。我這心呢,也是大得漏風,光想著報紙要出精品,報社要出效益,把過多的壓力加諸在同事們的身上,希望大家多擔待我點……”
她安排下周全體人員體檢,並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不去:“咱們不僅要有身強力壯的軀殼,還得有一顆無堅不摧的心。”
右右嘀咕著:“健康體檢又不包括精神方麵咯,萬一我心理有毛病怎麼辦呢?”
鄭雨晴聽到了,笑著誇獎道:“這是個好問題!請劉經理尋一個好的心理醫生,每周為報社職工服務兩次。”
大家靜靜聽著,覺得鄭社和以前不大一樣了。那個風風火火的鐵娘子身上,增添了幾許溫柔細致。
散會後鄭雨晴問劉素英:“今天怎麼沒看到張國輝?”
劉素英鄙夷地:“公安一宣布羅美林是自殺,這貨就閃沒影了。聽說是找了個會,出差去了。嚇得不敢見你,相!怕你回來搞他。”
鄭雨晴溫柔一笑:“我現在喜歡的人和事越來越多了,哪有時間分給不喜歡的人和事?他多慮了。”
劉素英小聲道:“那個高總,對你挺夠意思的。”
鄭雨晴低頭,沒好意思吭聲。
劉素英拍拍她的胳臂:“理解理解。人在特別脆弱的時候,容易失守。”
鄭雨晴趕緊漂白:“他並沒有乘我之危。”
劉素英一臉鬼笑:“原來是兩相情願,那更好了。”
呂方成紮著圍裙,在狀元及第工作室的後門點貨。送貨的小廂車裏堆著生鮮瓜果魚蝦肉禽。車廂幫子上貼著不幹膠:狀元及第工作室指定供貨商。
呂方成拎出一塊牛肉,熟練地撚撚,舔舔,聞聞,隨手一撕,牛肉一劈兩半,他往送貨人麵前砰地一扔:“你這是胎牛肉!剛生下落地就死的小牛犢,病牛肉也敢拿來給孩子們吃!你黑了良心!”
送貨人伸頭過去裝模作樣地看看,然後抱抱拳:“哎喲哎喲,抱歉抱歉!你看我這啥眼神啊!咋混進這麼一塊!”
呂方成威脅:“再有第二次,我就要換供貨商了!”
送貨人慌了:“保證沒第二次了!我給狀元家送貨,臉上好有光!交警都高看我一眼!”
小徐姑娘走來,小聲說:“呂總,前邊……有人報名。”呂方成沒抬頭:“你給他報吧。”
徐跳奶的聲音驀然響起來:“喲,呂狀元,你架子大啊!我特地來看你,不接見一下嗎?!”
徐文君還是那副頤指氣使的派頭:“呂老板,你好像不太歡迎我啊!開門做生意,笑迎八方客嘛!櫃員都要求露八顆牙的,我帶你們訓練過,你可沒有把好傳統繼承下來哦!”
呂方成不太自然:“我不是做生意的,我是應孩子同班同學家長的要求,給孩子提供點營養谘詢和教育幫助的……”
“你跟我還不講實話。你這個小飯桌,我數數啊,”徐文君拿手清點桌椅:“百十來個孩子了!你丫頭班級有這麼多同學?”
呂方成指著門頭上的牌子,糾正她:“我這是工作室,不是小飯桌!”
徐文君笑得胸脯顫抖:“不都一回事嗎?老呂真是書生意氣。”看到呂方成真有些動怒了,徐文君趕緊改口:“對,是工作室。我一個朋友的孩子,想進你這個小飯……啊啊,工作室!你給安排一下唄。”
呂方成麵無表情:“滿員了。”
“編啥瞎話啊,什麼滿員了,趕緊把這孩子給我收了,我還要趕去財富彙呢。”
但是呂方成不收,而且特別強調,隻要是徐文君帶來的孩子,一概不收。
徐文君錯愕地大張著嘴,好半天才吃驚地叫起來:“你,長誌氣了啊!膽子不小!”
呂方成居然變本加厲,開始往外轟她:“你出去吧,我這廟小,蹲不下你這尊大佛。”
徐文君發作了:“呂方成,不想好了你!”
呂方成齜牙樂:“我就不想好了,你拿我怎樣?扣我錢?降我的級?去上麵告我一狀?你以為你還是我老板啊?!”
徐文君愣了愣,口氣變得委婉,規勸呂方成:“雖然不是同事了,可低頭不見抬頭見,今後可能隨時會遭遇上,咱能不能,而今邁步從頭越,相逢一笑泯恩仇呢?”
呂方成地傲答:“不能。”
徐文君氣急了,又變臉:“你惹我是吧?好了傷疤忘了疼了。你自己想想,我徐文君一路走來,可有沒做成的事?”
從前徐文君在營業部一手遮天,在那個體係裏,呂方成毫無反抗的力量。在她的脅迫下,呂方成一點點沒有了自我,雖然良知未泯,但仍做了黑白不分的事情。但現在不同了,呂方成掙脫了徐文君的體係,他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種當家做主的痛快,讓呂方成恨不得翻身奴隸把歌唱。
他從容地背著手,語調輕鬆:“我現在是自由職業者,自由,你懂什麼意思吧,自由不僅意味著想幹啥就幹啥,更意味著,想不幹啥,就不幹啥!”
徐文君一手叉腰,一手戳著呂方成,胸脯亂顫,冷笑道:“你就算跑到天邊去,我照樣能治你!什麼工作室能又賣飯又辦學?你執照上寫著餐飲是吧,你搞課後輔導就是超範圍經營,我隻要把舉報信往工商桌上一放,你就等著工商來查你吧!還有,你有教師上崗證嗎,你就敢給人輔導作業?!哼,讓老娘不舒坦的人,老娘都不能讓他活!我勸你,斟酌一下再回答我:我這有個孩子,你接還是不接?”
呂方成抱起小茶壺嘬了一口水:“去告去告!盡管去告!我這兒的學生家長不少都是職能部門的頭頭腦腦呢!”呂方成掰著手指頭數:“工商稅務衛生法院……全齊了!我們互相為對方解決後顧之憂啊。”
徐文君一愣,氣焰委頓,聲音有點虛:“你給我等著!”她邊走邊扭頭威脅呂方成:“有你好果子吃!”
一回頭不小心“咣”撞到玻璃門上,一大塊玻璃掉到地上,稀裏嘩啦,崩得到處都是。徐文君臉上崩了好多玻璃碴,額頭上還插一片玻璃,血糊一臉,其狀甚恐。
呂方成也嚇著了,一把扶住徐文君:“快!我送你上醫院!”
徐文君立刻阻止:“別動!你等著,你等著!”
呂方成以為她要說,你等著我弄死你,豈料徐跳奶摸出手機開始自拍,自拍完了,又對著滿地玻璃碴和那破碎的門一頓狂拍。然後捂著臉任一路鮮血滴答地走到馬路上,撕下交警在車窗上貼的罰單,從容開車走人。
呂方成目瞪口呆。這個女人,太瘋狂了!
小徐急壞了:“你還不去追她?她肯定去報警了!一定要在家長來以前把這事給了結了,不然……”
呂老太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進來了,這時卻淡淡地說:“好事。”
大家都不解地看著呂老太。呂老太重複:“好事。幸虧是她撞了,要是孩子們撞了呢?說明你這玻璃門不安全。人家批評你是對的,你就是有好多漏洞讓人抓。趕緊地,去換個鋼化玻璃,這錢,不能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