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切,傍晚鄭雨晴終於回到家。白天她抽空給呂方成報過了平安,前夫聲音裏的焦急和關切讓鄭雨晴又感激又內疚。
應該一家人圍桌吃晚飯的時候,怎麼今天黑燈瞎火冰鍋冷灶呢?鄭雨晴正在奇怪,便聽到窸窸窣窣的開門聲,呂家祖孫三人一起進了門。
萌萌照例是驚喜,一頭紮進媽媽的懷裏。
鄭雨晴問:“寶貝,今天你爸沒做西餐給你吃?”
“今天吃的是日餐,壽司!在工作室吃的!爸爸和小徐阿姨做的。”
呂方成糾正:“小徐姐姐!”
方成媽又糾正:“叫小徐老師!”
鄭雨晴有點尷尬:“什麼工作室啊?誰是小徐?”
方成媽很有眼色地拽萌萌:“走,萌寶兒,練琴去!”
萌萌卻撒嬌要媽媽陪練。方成媽說你媽媽爸爸有事,奶奶來陪。萌萌還是一臉不情願。但呂方成自有辦法,隻輕輕一句,你忘記和爸爸的約定了嗎?萌萌就歡蹦亂跳往鋼琴那邊跑。又被呂方成一把揪回,讓她換鞋。
萌萌咯咯笑著擰身子護癢,呂方成便拿胡子去紮,父女兩個好一陣親熱,鄭雨晴這個當媽的被閃到一邊,有點心酸。
等一老一小進了臥室,叮叮咚咚的鋼琴聲響起,呂方成立即收住笑垮下臉,一把攥住鄭雨晴的手腕,往書房裏走。
進了書房,呂方成關上門,忽然注意到鄭雨晴不太自在的眼神,似乎沒什麼安全感,便敏感地又把門拉開,虛虛地掩上。
呂方成指著椅子,壓低聲音嚴厲地說:“你坐下!”
鄭雨晴乖乖坐下,嘴裏不服:“你什麼臉色,要吃人哪!”
呂方成開始痛批鄭雨晴:“你讓我很失望!對你我就沒看走眼過,在困難和容易之間,你永遠選擇容易!”
鄭雨晴:“我怎麼了我!”
“你關機的時候,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你想幹啥?!羅美林跳樓你想跟著去死?逃能解脫嗎?死能百了嗎?你想過萌萌嗎?你讓她怎麼辦呢?她以後結婚了,孩子誰給她帶?”
“我沒跳!高飛跟你胡說什麼了!”
“我用得著他說!我對你太了解了!你一撅屁股拉幾個糞蛋兒我都知道!”
鄭雨晴嗔怪:“你說話別那麼難聽嘛。你要允許我也有脆弱的時候。這兩天,日子真不是人過的……但跳樓,那不是我的性格。”
呂方成咬牙切齒:“關機也不行!以後再有什麼事情,你必須第一時間跟我彙報!因為我是,我是,你孩子的爸爸!我要對萌萌負責!你記住,當媽的人沒有權利脆弱,沒有權利放棄生命!為母當自強!”
鄭雨晴一臉愧疚地向呂方成道歉,承認自己做錯了,確實,有那麼一刻自己確實想當鴕鳥:“我害怕聽到電話鈴的聲音!我怕你問,也怕我爸問。我總想調整好情緒才回來見你們,怕你們擔心……”
呂方成掛著臉,沒好氣:“你現在回來,是調整好了是吧?你現在有療傷的地方了,孩子和爹媽都不要了!”
呂方成心裏記掛著鄭雨晴,還得不露聲色去安撫鄭家爹媽。老人老了,變得脆弱了,門開時見到呂方成那一瞬間,老兩口像找到了依靠和組織,紅了眼圈。呂方成心一軟,前嫌盡棄,從前老頭對自己的不好與刻薄都丟到了腦後。還一個勁拍胸脯保證,自己已經和鄭雨晴聯係上了,她是在高飛那裏,有他看著,絕對不會出事。
鄭雨晴得知這一切,感情異常複雜,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堵在胸口,讓她說不出話來。
呂方成與鄭雨晴的談話不時被電話打斷,呂方成的表情和態度,也在不停切換。電話一響,呂方成熱情洋溢地接聽,在講電話的間隙,還忘不了對鄭雨晴怒目圓睜,仿佛告訴她,你等著,我還沒訓完呢。現在是廣告時間,廣告之後我馬上回來!
聽著呂方成業務繁忙的電話,鄭雨晴喃喃自語:“你成立工作室了?”
呂方成忙中偷閑對鄭雨晴說了一嘴:“轉告你的男朋友,請他務必注意社交禮儀,打電話不接,發微信不回,我最討厭他這種人了!”
鄭雨晴點點頭。突然她撲哧一笑:“我好不容易熬到我爹老了管不動我了,怎麼憑空又多出一位爹來了,你不光管我,還要教訓我的男朋友。你想管就管吧,我巴不得你們都來管我。羅美林就是管她的人少了,才會出事。”
呂方成翻她一個白眼:“你這會兒學乖巧了。”又說,“你別出聲我給小徐回個微信。”
鄭雨晴愣了一會兒,反應有點慢,小徐是誰啊?剛才進門的時候,祖孫三人對小徐的稱呼,好像有點亂。
因為玻璃還沒裝上,小徐怕野貓野狗進來禍害,主動留在工作室裏看門。呂方成輕聲細語:“讓野貓進!你趕緊回家!女孩子家的,不要把自己置於危險中,我不放心!”
鄭雨晴覺得自己不方便旁聽這種電話,也是給呂方成騰地方,便跑去廚房找吃的。
呂方成看在眼裏,內心小得意,看樣子國企總裁過得比較慘淡,單位和男朋友都不管晚飯,還要到前夫家裏來蹭吃喝。
等鄭雨晴從廚房拿了塊饅頭回來,呂方成已經收了線,又擺出教訓人的麵孔:“你這邊吃邊走的習慣很不好,下次要改正。”
鄭雨晴再想問他萌萌這兩天的情況,又被呂方成瞪了一眼:“食不言寢不語。等你吃完了再聊。”
等鄭雨晴把最後一口饅頭咽下去,呂方成掏出一張卡,遞給鄭雨晴:“還你。”鄭雨晴一看,是自己的工資卡,堅決不收,這是孩子的生活費。
呂方成一臉傲氣:“我的女兒我來養!你在單位是老大,在家裏,你已經做不了主了。你自己連晚飯都保證不了,遲早孩子的撫養權是我的。”
鄭雨晴笑笑,也不跟方成爭辯:“不都說好了的,萌萌歸我,我們共同撫養。你現在日子過好了,都能談撫養權了。”
呂方成堅持讓她收下卡:“收入不一定有你多,但頭上沒領導,不用寫檢查。”
鄭雨晴接過那張卡:“我替萌萌收著,以後她上學出國結婚嫁人,哪裏都用得著錢!哎,方成,我聽了你這幾個電話,覺得這個工作室你挺適合做!天時地利人和,非你莫屬。”
呂方成又像從前的狀元做派:“我適合的事業多了去了,但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情。邊陪孩子邊賺錢,啥事不耽誤。”
掐指一算,像這樣全天候的陪伴,總共不過十年,連頭帶尾隻有3650天!等萌萌上大學,再回來就隻有寒暑假,那就像客人了。呂方成唉聲歎氣:“要是她遺傳了你的基因,早早地身後跟個渾小子,我這個老爸,就快靠邊站了……”呂方成看上去像是老了一截。
鄭雨晴也很傷感。她回憶過去,好像自從跟呂方成談上戀愛,自己都不把爹放在眼裏了。
兩個人不知不覺說了很多話。呂方成很詫異,自己居然跟前妻還有話可談,轉念一想,頭天晚上鄭家老頭還硬留自己喝小酒呢,連跟前嶽父都有得聊,那跟前妻,聊孩子有共同語言也是正常。
鄭雨晴也心裏納悶兒,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與呂方成說話了,怎麼婚都離了,彼此的態度卻變得和藹了呢?
聊到最後,呂方成總結道:“孩子的成長是不可逆的,錯過了一輩子無法彌補。我每天看著萌萌像花一樣,一點點就開了,心裏真的像抹了蜜。”
鄭雨晴深有同感,她覺得自己忙於工作,好像已經錯過了很多,所以,她要盡力彌補。
清晨,高飛跟做賊一樣,將房間拉開一條縫,伸出腦袋左右張望,正準備跨出一隻腳,突然聽到電梯叮的一聲響,嚇得他一下又縮進房間。
鄭雨晴有些惆悵:“我們正經談個戀愛,你搞得像做賊一樣。是不是覺得我丟你的人了?”
高飛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這是我的酒店!讓員工看到了……我以後還怎麼坐在台上訓人?”
鄭雨晴一下就笑倒在床上:“怕員工聯想你在床上的樣子嗎?哎呀,你以前是不是常在酒店幹不好的勾當?”
“你套我話是不是?我潔身自好!”
鄭雨晴一撇嘴:“讓我看看你手!”
高飛莫名其妙伸出手:“品德也能看手相看出來?”
鄭雨晴仔細順著左右兩隻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尋一遍,抿嘴壞笑:“兩手指也沒繭子……”高飛抽回手,在鄭雨晴腦門上敲個鑿栗:“壞女人!”
《都市報》這陣子走了不少骨幹記者,小愷請長假寫劇本去了,聽說老柯去年炒股炒得不錯,今年收了不少人的錢,算搞了個報社小私募。現在開個采編會,人坐得也稀稀拉拉的。散會了,鄭雨晴和粟海峰還在會議室裏,相對而坐。
粟海峰問,啥時候去市裏讀檢查?何亮亮這陣子士氣低落,真怕他也走了。
鄭雨晴四處看看,聲音很低:“羅美林這一跳,估計把人大代表都嚇住了。好像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粟海峰:“那,我讓亮亮繼續跑一線了?”
“你給亮亮派個好點的差事,讓他振奮點兒。孩子也可憐,不像我們這些老江湖,我看他最近都無所適從了。”
小粟歎氣:“何止他無所適從呢?我看所有的紙媒都惶惶的。大家各自都做好了鳥獸散的準備。煲仔飯小李也走了,正式繼承家業開飯店去了。這個報社,一步一步沒落了。曾經對它有感情的人,一點一點磨平了,不欠了。”
鄭雨晴傷感地說:“為什麼總是那些少數人,影響了大多數人的生活?大部分人都喜歡小李,感激他補貼我們那麼好的夥食,可是,小李卻不會為大多數人留下。傷感。”
小粟也傷感:“因為大多數從中得益的人,並沒有在他被詆毀的時候站出來保護他。”
鄭雨晴無限憂傷:“這個世界,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得把張國輝的嘴給封上,把他的權收回來,這樣他的危害就小了。”
“你有什麼辦法嗎?”
小粟微笑著掏出手機,翻到一個頁麵:“我給你看一個架構,如何做到以內容養內容。你看,這批人去這裏,這批人專門做文案策劃,這批人去做媒體新嚐試,這些,就文體娛樂家長裏短……”
鄭雨晴眼睛一亮:“你太厲害了!以後我們慢慢減少對廣告的依賴。攆不走他人,總可以把他凍起來。”
粟海峰笑而不語。
鄭雨晴歎了口氣:“你回來了,什麼事都好辦了,你這去了又回,跟玩了一次快閃遊戲似的。”
小粟:“我大學畢業來麵試,你爸爸老鄭麵試的我,問我為啥要考《都市報》,我那時年輕,沒有自信,回答,我大學學的是新聞,隻會當記者!”
鄭雨晴問:“那現在呢?”
小粟認真回答:“我有了足夠的本事,但我隻想當記者。”
鄭雨晴心中感觸良多:“我懂你。孫悟空打怪不是為了升級,是想實現自我價值。”
粟海峰會心一笑:“你也一樣。心有執念。”
發行高主任哭喪著臉推門進來:“打擾兩位領導。我剛才參加了一個葬禮,是一位自費訂報幾十年的老頭……我們的資源,在逐漸流失啊!”
鄭雨晴哭笑不得,但還得安慰老高:“你要習慣這樣的狀況。你的訂戶天天在自然減員,沒有增加的可能。你就像養老院一樣,把這些培養出感情的老客戶,一個一個送走。”
小粟卻說大實話:“你還不如老人院。未來是老齡化社會,老人院生意會比你好。等我們這批依賴手機和網絡的人熬成老同誌,報紙還印給誰看?”
高主任:“兩位老大你們會不會安慰人啊?我這心裏更難受了。都說紙媒沒得前途,那你們給我指條明路?”
鄭雨晴目前能想到的出路,是讓老高手下的發行隊伍搭上電商這趟車,改做物流。很多電商正在搞落地活動,正好需要老高這樣的毛細血管。鄭雨晴說:“你還得快下手,因為我想到了,別家報社肯定也想到了。大家都麵臨轉型的問題,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高主任一臉驚詫地問:“電商是什麼?”
鄭雨晴頭頓時大了。
登機口隻有高飛一個客人,他在臨起飛前匆匆給鄭雨晴電話,拜托她代自己參加高西西的親子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