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二手書的增知書店要倒閉了。呂方成最先得到消息。他並不是消息靈通人士,隻是喜歡逛舊書店,這幾次去逛總吃閉門羹,一問邊上的水果攤主,原來是朱老板生了重病。
當學生時呂方成就愛去這裏,還帶鄭雨晴去過。工作之後去得沒那麼勤了,但每年還是會去淘幾本舊書。在他人生跌在跌停板上,孤單的心靈被寂寞小蟲啃噬得斑斑點點時,呂方成有一陣天天泡在增知書店裏。這裏適合療傷,舊書舊報舊雜誌,很配他這個失意的人。老朱呢,好像能看穿呂方成的境遇,每次見到他,點點頭,不說話,隻上茶。
可這個善解人意的老朱,現在得了絕症,書店麵臨關張,生計眼看維持不下去了。呂方成非常傷感,無法排遣的傷感,和老娘女兒無法交流,和小徐二霞也沒辦法溝通,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此時,隻有鄭雨晴。在彼此重合的生命線裏,那些喜怒哀樂,呂方成無法與外人分享。
鄭雨晴接到呂方成電話,果斷說,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看老朱!
老朱臉色臘黃,看到呂方成二人,明顯很高興:“哎!你倆怎麼找來了?我沒事兒!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鄭雨晴看看好多人擠一起的病房,跟老朱商量:“你那麼好的市口,不如盤給我?我錢一把給你,也方便你治病。”
沒想到賣了一輩子舊書的老朱,早已經浸潤了深刻的文人情懷,生死已經看得很淡了:“增知是江州最後一家舊書店,我總要給江州的讀書人留點文脈。再說了,那一屋子舊書,跟小精靈一樣。我要是賣了店,它們上哪兒去?都要化紙漿了。不賣!”
呂方成臨走,把一個信封塞老朱枕頭下麵:“這個留你這兒,加加餐。我得空就來看你。”
老朱卻堅決不要。還說:“你們要真想做好事,就替我把店門看著,按時開。隻要還有一個人惦記我的書店,就得給他留著門。”
鄭雨晴和呂方成,眼眶突然就有些濕了。呂方成想都不想地伸手說:“鑰匙。”
增知書店的新聞第二天就見了報,何亮亮寫的消息標題是《江州人,請一起看守最後的舊書店》。
鄭雨晴自己也沒料到,如今的報紙還有這許多讀者,還有如此大的影響力。《都市報》又做了一係列的公益活動,老朱的治療費有了著落,門店有了誌願者的看守,店裏的二手書供不應求,然後進貨渠道也打開了。增知書店忽然進入良性運轉。真的是,一城讀者一城心,增知書店留蔥青。這個係列報道,被轉來轉去,最後又上了央視新聞。
呂方成自是活動的熱烈支持者和響應者。他把從前在增知書店裏淘的書,全部翻出來,打個包,完璧歸趙。又對鄭雨晴說,自己的小飯桌,剛拿到預融資,正好想發一個整版的廣告。通過對增知書店的報道,他發現貴報力量不可小視,所以,決定廣告投在《都市報》上。
鄭雨晴立即說:“我給你打折!”然後裝作不經意地說,“周部長親戚孩子的事情,你看……”
呂方成揮揮手,讓她一碼歸一碼。鄭雨晴略帶憤怒和哀怨,但也隻好一碼歸一碼,生怕兩件事攪和在一起,把到手的整版廣告也整飛了。
周部長喜不自勝,對增知書店的報道大加稱讚,幾次在宣傳會上點名表揚《都市報》和鄭雨晴。
周部長很少這樣喜形於色,他說:“我們有的同誌,總在抱怨,說我們新聞宣傳紀律管得過嚴,弄得束手束腳,這也不能做那也不敢搞。說什麼版麵上隻敢有規定動作,你們看看《都市報》,學學鄭社長,他們是怎麼做自選動作的!上次我們是花錢做了個城市宣傳片,這次,我們一分不花,就上了新聞聯播!同誌們哪,做事用點心!報道才有深度!心裏有花才能看見花,心裏有屎你就隻能看到屎!”
一貫注重養生修煉的周部長,突然在大會上就屎尿屁了。聽眾不習慣,他自己也覺得太粗鄙,趕緊改口:“王陽明說得好,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寂,你來看此花時,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暫時還看不到花的同誌,你們趕緊要檢視一下自己的內心。”
這還沒完,散會之後,周部長又叫去鄭雨晴,拿著一提精美的禮盒,感謝呂校長的關照。這個死呂方成,原來早把領導的任務完成了,還瞞著她。害得鄭雨晴在周部長麵前差點兒對不上口徑,搞得很被動。
徐文君再次光臨工作室,一副報喜鳥的模樣:“老呂,呂校長!你的預融資我給你拉來了!”徐文君手扒門框,兩個腳後跟對搓兩下,蹬掉鞋子赤腳走進來。一套動作熟練又粗俗,像個鄉野村婦,和她之前搔首弄姿的裝腔作勢判若雲泥。
人和人之間,如果進入不裝B模式,那就比較不同一般。徐文君現在就是這樣。呂方成也不裝B,抬手甩給她一張學生登記表:“拿去!”
兩個人前半輩子的恩怨爭鬥,就此畫上了一個句號。
徐文君接著跟呂方成了斷了一樁謎案。他上櫃第一天少的那500塊,是在呂方成接電話分神的時候,徐文君偷偷替他夾在存折裏,眼看著呂方成遞給儲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