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不叫偷,但呂方成還是又驚又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徐文君淒慘一笑:“我不得已。很多你看來唾手可得的東西,我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你一進單位,就是行裏培養的接班人對象,頂著高才生狀元的光環,而我,從出生那一刻起,一張薄薄的戶口紙就決定了我是農民。我小時候去讀書,不吃早飯要爬五公裏的山路,放學回家的路上,還要采菌子。我家有三個妹妹,我老大。我媽在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就讓我輟學務農。我不同意,一件行李不帶就去了鎮上的初中。從那時候起,我就自立了。你以為我不如你?我也許沒你那麼聰明,但我考一個跟你一樣的大學沒問題。我上中專,是因為我沒錢。”
小徐和二霞從廚房出來,手裏拿著菜籃和鍋,水滴得哩哩啦啦,她們站在門口聽得入了神。臉上全是“黑轉路,路轉粉”的表情。
“為什麼全世界都把平等作為追求?那是因為我們從來都沒有平等過。非洲的孩子從落地起,人均擁有就比美國孩子少兩萬五千美金。你是狀元,你能輕輕鬆鬆用英語表述那些金融術語,而我第一次接觸ABC,是我上縣裏的高中。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們眼裏,智商高就是優點,像我這樣去巴結人,討好人,看人眼色行事說話就是缺點。你工作之餘可以無憂無慮地談戀愛看電影打遊戲,而我卻在補各種專業知識,把掙的每一分錢寄回家,讓我妹妹像我一樣識文斷字。你出口成章引經據典,你高雅;我陪人喝酒,陪人打牌,我低級;可你們越是瞧不上,我越是有股心勁,總有一天我要和你們平起平坐!”
呂方成:“徐副行長,我哪能和你平起平坐!你已經把我們都踩在腳下了!你這算是,天道酬勤吧。不過,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你不擇……你不顧……”呂方成發現形容徐跳奶沒啥好詞,便突然語結。
徐文君接上:“哼,不擇手段不顧廉恥?這兩個詞是形容Loser們的!評價我這樣的大V你得換詞,我這叫放下身段勇往直前!”徐文君雙手叉腰,一副揚眉吐氣的樣子:“呂方成,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終於可以和你一起喝杯咖啡了!”
如果是當年的狀元呂方成,肯定對徐文君嗤之以鼻。但現在是小飯桌呂方成,經曆了沉浮,他對人生寬容了。
但他仍然瞧不上徐文君的下作手段,壓榨屬下,拍馬逢迎,那算什麼本事?可又得承認營業部自打她接手之後,確實在行裏江湖地位有所上升。那滿滿幾麵牆的錦旗獎狀,沒有實打實的業績,是換不回來的。
人性複雜,參差多態。世界是三七開的,就像社會的財富分布呈紡錘狀,中間大兩頭尖一樣,除了真正的壞人和君子,呂方成認為,我們都屬於大多數:渺小與高大並存,良善與小惡交織,一念雲起,一念塵落。為名奔忙,為利辛苦,為了讓自己和家人活得更好的,營營苟苟的大多數。
他緩緩地說:“你的經曆,倒也是一部農村子弟的奮鬥曆程。”
徐文君粲然一笑:“其實我們倆是一樣的人呢,我不好說自己是女版的呂狀元,但是你呀,絕對就是男版的徐文君!”
呂方成嚇一跳:“這怎麼可能!我哪點像你了!”
徐文君撇嘴:“嘁,像我能委屈死你?!”
呂方成從心裏挺感謝徐文君,沒有她,哪來這個工作室?他越活越覺得老話說得有理,比如他媽說的這句,克你的妖精正是度你的菩薩。他媽還說,你是核桃就得榔頭敲,你是芝麻就得上磨子碾!他媽又說,老天爺看你是塊材料,才發給你那些苦難,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你能有啥大出息!
呂方成突然有了出書的打算。書名就叫《我媽說》。自己的媽,是充滿智慧的金句王,這位生活在身邊的老太,隨便一句話,就能燉出一鍋心靈雞湯。如果老娘會上網,必定是一位網紅。此書不賣,專供小飯桌學生提高作文水平,再拉兩百本送給書店的朱老板。
規劃局局長被江宏晾在一邊,像被打入冷宮的正牌娘娘,忍辱坐在主席台的正中聽副局長指手畫腳報告,他無心聽會,腦海中萬馬奔騰:清宮冷院的蕭條,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境地,以及,永無出頭之日的黑暗……這一切,居然都是因為自己堅持了原則!
局長左思右想,從會場拂袖而去。他回到辦公室,拉開一個抽屜,從隱秘的角落裏,抽出一張新卡,打開手機外殼換上,撥通電話:“報社熱線嗎?我要報料……”
何亮亮在電話那頭,表情嚴肅地做著記錄。
鄭雨晴驚喜地發現,李保羅的病好了。一副健康活潑的樣子,全身披掛著相機和鏡頭,一本正經地對她說,要投入工作,要出門采訪。還略帶幽怨地說,鄭雨晴啊,我倆都這些年的老關係了,你都還從來沒親過我,還閨密呢!
鄭雨晴說,閨密也要注意分寸!
保羅又說,就當是我健康出院的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