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氣漸漸地轉冷,冬天好像一下子來了。
外麵的天色有點兒陰,風冷冷地拍著窗戶。盛夏一把拉開了簾子,笑眯眯地說道:“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安妮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哈欠連連,卻頑強地撐著。聽到盛夏的嘀咕,她苦笑道:“要是下雪,咱倆可要凍死了。”
房子裏沒有裝空調,平時在客廳裏,她們都是抱著被子窩在沙發上,灌兩個熱水袋,要是下雪,這樣肯定是不夠的。
“要不我們去買電熱毯吧?你昨晚沒睡著吧,我早晨起來上廁所,還聽到你翻來覆去的。”盛夏搓了搓手,說話時,已經有薄薄的白氣跑出來了,“你要是冷,晚上就和我擠一起嘛。”
安妮“嗯”了一聲,臉色有點兒發白,這幾天她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
“我等下要和同學去泡溫泉,你也一起去吧。”盛夏冷得直哆嗦,撲過來抱住安妮,冰冷的手往她懷裏鑽,逗得她咯咯笑。
“你去吧。”安妮一邊躲,一邊把熱水袋扔給她,“我才不去湊熱鬧呢,你那些同學,我都不認識。”
“見了麵不就認識了嗎?”盛夏不以為然。
“我不想去。”不知道安妮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難看,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疤痕。
盛夏扭過頭看她,一臉的笑意:“怎麼了?”
安妮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她並不願意說,也不知道怎麼說。盛夏從來都不知道,她在夜校不是做什麼助理,而是給美術班的學生做人體模特,盡管那些學生和老師並不會嘲笑她,也不會有任何鄙夷的態度,但她心裏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總有種出賣身體的羞辱感。尤其是當那個美術老師委婉地辭退她時,盡管他沒有明說,但她還是羞憤不已,肩膀的傷疤讓她連這種卑微的工作都失去了。
自己真是一無是處啊!安妮偷偷地看了一眼盛夏,那燦爛的笑容就像夏日陽光,把這糟糕的天氣都照亮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了。”盛夏撓了撓她的胳肢窩,笑著說道,“我下午早點兒回來,我們包餃子吃吧,你愛吃的香菇豬肉餡的。”
安妮眯著眼笑了,淡淡的黑眼圈襯著她蒼白的臉色,有些觸目驚心。
溫泉之行到底還是泡湯了。季長生從小四那裏聽到消息,尤其是那添油加醋的“好像有個男生在追盛夏呢”,他整張臉都黑了。
“你問清楚了?她還約了男同學?”季長生直勾勾地盯著小四的手機。
“是啊,我騙你幹什麼。”小四的目光就沒離開過手機,和盛夏在微信上聊得熱火朝天,“她說晚上包餃子,問我要不要過去。”
季長生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盛夏最近好像在躲著他,更別提主動聯係了,偏偏他現在也算半個傷殘人士,想做點兒什麼都不方便。
“那你去啊。”他的語氣不自覺地酸了,“反正我這裏有護士。”
小四擠眉弄眼,賊賊地笑著,手飛快地按著鍵盤:“盛夏,老大說他也想吃餃子。”
盛夏咬了咬唇,看著這條信息出神。
“你就可憐可憐老大吧,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醫院,你怎麼能和別的男人去約會呢?”小四繼續遊說。
什麼約會,明明還有很多同學。盛夏悄悄地紅了臉,她猶豫了一下,回複道:“那我給他送一點兒過去?”
“老大喜歡蝦仁餡的。”
“真是挑剔。”盛夏小聲地嘀咕,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止不住。她給同學發了道歉的短信,然後興致勃勃地開始張羅:“我現在就去超市采購,安妮,你有什麼東西要我帶嗎?”
“你怎麼又突然不去玩了?”安妮有些奇怪。
盛夏隻是傻傻地笑,有細碎的光從眼底溢出來,燦爛生動。安妮瞬間就懂了,她沒有再追問,臉上卻不知不覺地露出了幾分羨慕的神色。
小四並沒有將自己的小把戲告訴季長生,所以盛夏拎著保溫盒來醫院時,季長生結結實實地驚喜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他看著她凍得通紅的臉,皺著眉頭說道,“外麵挺冷的吧?你穿得太少了。”
盛夏啼笑皆非,瞟了他一眼,有點兒嬌嗔的意思。她穿著厚厚的毛衣,外麵還套了一件棉襖,乍然到了溫暖的病房,她都覺得自己熱得要出汗了。
“老大,你怎麼婆婆媽媽的?”小四幫著搭腔,利落地接過保溫盒,“正好我餓了。什麼餡的?我不喜歡吃蝦仁的,有沒有別的?”
盛夏察覺到了季長生投過來的目光,熱熱的,那種想要流汗的感覺更強烈了。
“還有香菇豬肉餡的。”不知怎的,她有點兒心虛。
小四已經積極地忙活開了,將餃子和蘸料都拿出來,一一擺放在小桌子上,端到季長生跟前。
“這餃子不錯。夏夏,你還會做飯啊?”小四眉開眼笑地說道,“真是賢惠。唉,現在這麼賢惠的女孩子不多了。”
盛夏被他誇得不好意思了,訕訕地說道:“我就隻會這個。”
她和安妮都吃膩了西紅柿炒雞蛋,於是她時不時琢磨新花樣,多半以失敗告終,還好學會了包餃子,現在也有模有樣了。
“你別謙虛呀,我還想點菜呢。”小四眨了眨眼,“你這樣,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吃人嘴軟。”季長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還是別開口了。”
盛夏偷偷地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小四直接無視了季長生,興致盎然地建議道:“這種天氣最適合吃火鍋了,咱們煮火鍋吧。”
煮火鍋?聽起來好像沒什麼難度,把食材放在一起煮就可以了吧?盛夏猶豫著要不要答應,下意識地看著季長生,臉上是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詢問表情。
這小小的動作莫名取悅了季長生,溫熱的蝦仁餃子吃在嘴裏也變得更鮮美了。
“哎,老大,你差不多也能出院了吧?”小四含糊不清地說道,“等你出院,我們去你家吃火鍋吧,就算是慶祝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好啊。”季長生心情大好,暗暗給了小四一記讚賞的眼神。不等盛夏表態,他笑吟吟地對她說道:“把你的朋友也叫上吧,人多才熱鬧。”
盛夏後知後覺,這事就這麼定了?
兩天後正好是冬至,A市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走在路上,細碎的雪花迎麵而來。
盛夏好不容易說服了安妮,兩人一起去了季長生的公寓。小四正悠閑地看著電視,季長生則在廚房裏。他腿上的石膏已經拆了,右手還傷著,於是當起了口頭軍師,指揮著薑然忙前忙後。
“海帶不能這樣洗,得用刷子刷才幹淨。”
“季長生,你怎麼跟老太婆似的。”薑然沒好氣地擠對他,“你趕緊一邊涼快去吧,我求你了,你等著吃還不行嗎?”
盛夏聽得有趣,淺淺一笑,說道:“我來幫你吧。”
“來來來,幫我洗菜,可別像季長生一樣,光動嘴不動手,煩死人了。”薑然毫不留情地吐槽。
季長生摸了摸鼻子,看著盛夏,滿臉訕笑。
“安妮,過來呀。”盛夏朝身後招了招手,“這是薑然,上次他來過我們家,你應該記得吧?”
安妮明顯有些局促,她主動要求道:“我去幫你們收拾桌子吧,碗筷是不是可以擺上了?湯底也可以開始煮了吧?”
“謝謝啊。”薑然衝著客廳吼了一嗓子,“小四,幫人家姑娘一把。”
安妮靦腆地笑了一下,離開廚房時,神色輕鬆了不少。
盛夏低頭切著土豆,薑然瞅了她好幾下,最後還是好奇地問道:“我怎麼覺得你這個朋友有點兒自閉啊?”
“哪有,她就是比較害羞。”盛夏立刻為朋友辯護。
“不是啊,我覺得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好像開朗點兒。”薑然振振有詞。
盛夏哼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更重了,將砧板切得咚咚響:“你那是上門送錢去的,誰會不開心啊?”
薑然馬上抬起手,拿洗了一半的生菜指向季長生,臉上滿是幸災樂禍。
“咳咳,買牛肉了嗎?我記得盛夏你最喜歡吃牛肉。”季長生說得無比誠懇,好像他們討論的事和他無關似的。
薑然氣不過,甩著手上的生菜,水花濺了季長生一臉。盛夏偷偷地樂著,低下頭,嘴角一點點彎了起來。
沒有什麼比下雪天吃火鍋更溫暖了,啤酒則是最好的催化劑,將平時那些暗藏起來的痛苦浸泡得又軟又酥,漸漸地,再痛也就不痛了。
安妮喝多了,回去的路上,她窩在盛夏的懷裏不停地說話。
“夏夏,我真羨慕你,你有那麼多朋友,還有喜歡你的人。”她像個小孩子似的纏著盛夏,“我性格又不好,人又笨,還坐過牢,怎麼那麼差勁呢。”
“安妮,你怎麼這麼想呢?”盛夏隻當她說胡話,哄道,“你哪裏不好了?不就是坐過牢嗎?我也是啊!”
“你還有季長生啊,還有高淼……”安妮的聲音漸漸低了,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隻是一個勁兒地哭,眼淚鼻涕都蹭在盛夏的羽絨服上。
“她好像喝多了。”季長生坐在副駕駛座上,回頭看到這一幕,眉頭擰了起來。
“嗯,可能她最近心情不大好,我剛才沒攔住她。”盛夏懊惱不已,一下一下地拍著安妮的背,哼著不成調的曲兒哄她。
薑然插嘴道:“我覺得你有時間還是好好開導開導她吧,她太內向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裏,很容易出事的。”
盛夏點點頭,心裏打定了主意,準備找時間好好和安妮聊一聊。
第二天中午安妮才醒過來,醉酒的頭痛讓她看起來神色萎靡。
“下次不要喝這麼多了,你酒量又不好。”盛夏將蜂蜜水遞給她。
“現在幾點了?”安妮張了張嘴,這才發現喉嚨又幹又澀。
盛夏在旁邊坐下,替她按了按太陽穴,笑著說:“都到吃午飯的點了。頭還痛嗎?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好好休息。”
“我昨天才請了假。”安妮搖搖頭,“我沒事,就是有點兒頭疼。”
盛夏無奈,小聲抱怨道:“你別讓自己太辛苦了,我們現在也有點兒小積蓄了,不會餓死的。”
她本意是想逗笑安妮,結果安妮的臉色卻立刻僵了,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泫然欲泣地看著她。
“安妮,你怎麼了?”盛夏怯怯地叫了一聲,心裏有些不安。
安妮搖搖頭,低聲說道:“我有點兒餓了,我先去刷牙。”
她不敢看盛夏的反應,匆忙跑進了廁所。在小小的空間裏,她才覺得安全,暗暗鬆了口氣。幾乎是同時,一種自我厭棄的情緒又湧了上來。她明明知道盛夏是好心,但她總是不受控製地鑽牛角尖,盛夏越是優秀,她越是覺得自己鄙陋而可憐,但她們最開始是一樣的落魄無助啊!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就像她支離破碎的心事。
一連好幾天,盛夏都覺得自己和安妮之間的氣氛有點兒怪。安妮變得更加沉默了,除了那些必要的交流,她幾乎都窩在房間裏。盛夏試圖緩和一下關係,但安妮反應淡淡的,似乎有意疏遠她。
盛夏其實有些難過。出獄時,她和以前的朋友都斷了聯係,安妮是她唯一的朋友,況且她們還有點兒患難之交的意思,感情自然比普通朋友深厚。現在這種局麵,讓她有點兒手足無措,她也不知道能和誰說。換作以前,她肯定找高淼哭訴了,但現在高淼也成了漸行漸遠的朋友之一,她越想越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