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柳婕妤(1 / 2)

禁中的重九排當今年依然是在慶瑞殿設宴賞菊,殿中分列黃色菊花,如禦衣黃、黃新羅、黃佛頭、金盞金台、銷金菊之類,殿中宮燈亦應了時令,或繪有菊花,或飾以花朵,萬盞菊燈光華流轉,粲然炫目。

而皇帝趙瑋的目光卻柔和地徘徊於正跪坐於他麵前,低眉製作洗手蟹的柳婕妤身上。

銀盤中堆著碎冰壘成的冰山,山巔承托著如冰一般純淨的琉璃盤,其中盛著斫好的蟹生,半殼含黃,雙螯勝雪,晶瑩肉質有半透明的質感,在琉璃盤與冰屑映襯下顯得格外冰潤清亮。

柳婕妤手持銀匙,先後將酒、鹽、梅鹵、薑末、橙齏及椒末灑在蟹生上,再以銀箸拌勻。

婕妤發髻上簪著一朵青色碧蟬菊,行動間花影落在冰山上,如輕雲掠過雪峰,皇帝含笑看著,隻覺此情此景優美之極,而殿中那萬千黃花倒顯得喧囂鄙俗了。

柳婕妤擱下銀箸,在侍兒奉上的銀盆中濯淨手,再請司膳內人將這道洗手蟹呈給皇帝。

負責進膳先嚐的裴尚食躬身出列,正欲取少許先行品嚐,皇帝卻擺首製止,道:“裴尚食年近花甲,不宜食此寒涼之物,這洗手蟹,還是請婕妤先嚐吧。”

裴尚食一愣,旋即低首稱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柳婕妤承命,從司膳內人處接過備好蟹塊的銀碟,取銀箸搛蟹送至口中,品嚐之後稍待片刻,再淺笑欠身回稟:“鹹淡合宜。”

司膳內人取回碟箸,審視無異狀,再恭請皇帝品嚐蟹生。皇帝頷首。柳婕妤告退,須臾再出現在殿中時,已換上舞衣,梳高髻,垂瓔珞,衣袂輕盈,手抱琵琶,如同敦煌仙子。

纖指一撥,樂音隨之而起,是《梁州曲》。皇帝麵色稍異,按下了持酒樽的手。柳婕妤全然不覺,抱著琵琶舒臂曲腰,和著樂聲起舞。此樂曲大異於宮中常見的舒緩樂音,時如急雨,時如私語,珠落玉盤的琵琶聲中又隱有金戈鏗鏘之意。柳婕妤舞姿蹁躚,不時飛旋,樂聲激越處愈舞愈疾,飛花浮影,越發令這菊燈光影陸離的空間宛若幻境。

一疊舞過,柳婕妤放下琵琶,舞動著移至皇帝麵前,忽然伸手,將皇帝麵前的酒樽拾起。

皇帝已恢複了此前神態,含笑任她隨意而為。她手托酒樽,依舊旋舞,而無論如何抬手拂袖,樽中酒始終未有一滴溢出。殿中人騁目相顧,皆暗暗稱奇。

樂音漸緩,柳婕妤舞回皇帝麵前,背對他朝後仰首曲腰,然後將酒樽置於額上,雙手展開,腰繼續向後曲,彎出一個令人驚歎的弧度方才靜止。酒樽穩穩地停在她額頭上,紋絲不動。

皇帝親手取過婕妤額上酒樽,徐徐飲盡樽中酒,婕妤微笑回身,襝衽為禮。

似酒意漾上心頭,皇帝麵頰微酡,銜笑看她,眼中柔情暗轉。

“聽說,柳婕妤昨日跳的是《梁州》舞?”皇太後殷氏端坐在慈福宮靜樂堂中,眼角餘光掠向過宮定省的酈貴妃,淡淡問她。

酈貴妃悄悄偷眼看太後。金狻猊口中的青煙如絹絲一般拂過太後的眉間,太後依舊是素日的神態,目無微瀾,不悲不喜。

“是的。”酈貴妃答道,“她平日隻在自己閣中排練,緊閉閣門,他人不知,妾也是昨日才知道。”

“這是想令官家驚喜呢。”太後道。少頃又問:“我還聽說,她做的洗手蟹官家竟不讓裴尚食試食,而命柳婕妤自己品嚐?”

酈貴妃頷首稱是,不敢再多說什麼。

太後繼續問:“除了洗手蟹,她近日還做了什麼給官家吃?”

“一些點心。”酈貴妃輕聲道,“官家喜歡的,總不過那幾樣,印兒酥、芙蓉餅、蟹肉包兒、糖蜜韻果、圓歡喜……”

太後似有些倦意,斜倚向身後的隱幾,閉上了眼睛。少頃,再睜開眼,目光懶洋洋地拋向花架上一瓶紫白相間的玉甌菊,露出一痕冷笑:“真不錯呀,既會跳《梁州》舞,又會做點心。”

這稍縱即逝的冷笑不僅令酈貴妃,連侍立在則的老宦者、提舉慈福宮程淵都感覺到了寒意。

皇太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冷笑差不多是她表達憤怒的最激烈方式了。程淵心下不安,麵上卻也並無任何流露,依然靜默侍立著,垂目盯著靴尖,與酈貴妃一起等著太後另尋話題。